如何修復不復存在的作品
M+策展人和修復員暢談如何在「廣東快車」展覽中,重現一件已不存在實體的作品──《吸管人》。
歡迎蒞臨吸管人王國,這裏的族群以吸管吸取各種訊息和天然資源。王國的國旗由色彩繽紛的巨型飲管組成,王國的國歌「我們吸、我們吸、我們無所不吸」重覆地播着,王國的牆上印有不祥的語句:「我們要吸走你的未來!我們要吸走你的大腦!我們要吸走你的靈魂!」
這是藝術家蔣志於2003年威尼斯雙年展所創作的《吸管人》裝置中,所呈現的虛構世界。蔣志利用令人眼花撩亂的色彩和巨型的發光旋轉燈柱,將狹小的空間轉化成可以讓觀眾深入探索的「吸管人王國」。裝置牆上的相片捕捉了王國內的虛構居民,背景則反覆播放著王國的國歌。「吸」成為作品的社會政治隱喻,比喻每個人以至整個社會均從別人、社區,以至世界耗取資源和能量。
然而,這個原創的王國自2003年威尼斯雙年展後便消失了。
若你曾留意我們的「策展/修復『廣東快車』」系列,你應該知道展出《吸管人》的「廣東快車」原為2003年威尼斯雙年展的展覽項目,並於2017年在M+展亭重現。然而,重現《吸管人》的過程非常特殊,因為原有的實體裝置已不再存在。2003年威尼斯雙年展結束後,蔣志因資金所限,決定拆毀該裝置,僅有少數裝置相片、書籍、數碼檔案和組裝指南得以保留。
那麼,我們是如何修復並重現一件早已佚失的作品?歡迎細閱以下皮力(M+希克資深策展人,視覺藝術)、Christel Pesme(資深藏品修復員)、Natalie Harding(副藏品修復員,物件)和黃若凡(藏品修復員,紙類)的對談,尋找箇中答案。
Natalie:修復《吸管人》的工作非常困難,我們必須在全無實體作品的情況下,弄清楚怎樣才是重新展示該作品的最好方法。
我們首先查看手頭上的資料,發現原裝置的牆上掛有一些相片,展示着「吸管人王國」的居民。我們擁有其中一些原裝相片,亦有其他相片的數碼檔案。可是,原裝相片已嚴重損壞,無法展示,因此我們便掃描這些相片並重新印製。同時,我們亦重印了已持有的數碼檔案。
若凡:我們亦藏有兩本原版的《吸管人》藝術書,此書由藝術家蔣志所著,介紹吸管人王國的虛構歷史。此書原本是釘在裝置的牆上,供觀眾翻閱,因此作品每次展出時都需要一本新書。可是,此書我們僅有兩本,必須小心保存,所以我們選擇把此書展示在裝置牆上的亞加力膠箱內,代替原有把書釘在牆上的展示方式。
Natalie:儘管《吸管人》僅存的實物只有相片和書籍,我們仍有一些原版裝置的相片記錄,因此可以透過複製,重現《吸管人》裝置。
當你沒有任何實物可以使用,但卻有作品的相關數據或無形資訊,你便可以轉向製作展覽副本。展覽副本本質上是為展示作品而特地製作的複本,在展覽結束後可選擇是否採納為藏品。
若凡:每當我們製作展覽副本及重現作品,都會竭盡所能忠於原作,可是展覽副本仍然與原作不盡相同。其中一個原因,就是2003年威尼斯雙年展的相片和資料並沒有從所有角度記錄作品,我們因此就著編選相片,以及如何裁剪相片等議題進行了多番討論。除此以外,我們亦無法百分百重現裝置的牆紙,不過幸好即使牆紙的外觀與原作有所差異,我們仍能保留作品的靈魂。
皮力:除了《吸管人》的數碼檔案、相片、書籍和展覽空間設計,在「廣東快車」完結後,《吸管人》只會以展覽副本的形式存在。構成作品的各式副本,很大可能不會被收歸為藏品。因此,今次的作品重現後,我們不會修復及保存作品副本,反之必須記錄作品的每項細節,備存作下次重現之用。
Natalie:我十分同意!經過重製這件裝置,我們已擁有該作品的實物,接下來的工作便是採集裝置各部分的元素,例如是牆紙、羽毛圍巾、金粉,以至其他各部分作為樣本。這意味着將來的修復員和策展人可以參考我們的檔案,然後說:「好的,也許我們無法找到相同的羽毛圍巾,但我們必須找到這種樣式的代替品。」他們不單可以參考相片,還有實物可作依據。故此,我們現在其實正在建立一個參考資料庫。
Christel:我們這樣做是為了提升詮釋作品的水平,而不是要訂立絕對的規則。否則,由於原作的記錄遠少於重製品,我們便有可能會掩蓋了作品的原意。所以我們的記錄僅作參考用途。
Natalie:我受訓於歷史保育範疇,經常處理具有悠久歷史的物件或藝術品。你可從物件身上了解到它的歷史,即使是一副手寫卷軸,總會有一些記錄可供研究,這正是我們的首要研究基礎,這個過程遠比真正動手修復一件藝術品來得早。
「廣東快車」盛載了相當的歷史,然而它好像在時光中停頓了一樣,現在它的某部分經過濾來到2017年。將它的歷史層層揭開,卻發現只剩下一張白紙,這是頗嚇人的,因為我們必須在這空白頁上留下痕跡。
為確保行文清晰,以上訪談已經過編輯。除另有標註外,所有圖片:M+,香港。此文章原於「M+ 故事」發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