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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照片中有一大群人站在從前景延伸至遠方的懸崖上,當中不少人都戴着太陽觀測眼鏡,望向畫面右方,其中兩人拿着相機。畫面右上方的地勢較低之處可見樹木。

自1950年代起,台灣藝術家積極掙脫傳統的桎梏,創作傳遞內心想法和感受的作品。

藝術品能記錄和反映時代,也是藝術家對某時某地的思考。1950到1960年代 ,台灣的水墨畫雖與中國內地的美學緊密連繫,但不少藝術家更希望與世界接軌。他們有些放下畫筆、拿起相機,記錄台灣的人文風景和狀態,有些甚至跳出台灣,直接以身體創作,目的都是要從社會或藝術界限之中尋找最大的自由。M+收藏了自1950年代起的台灣藝術品,除了從香港及國際的角度看它們的重要性,也考慮到它們的在地性,尋找它們在台灣的寓意。

水墨:以抽象連接世界

前M+水墨策展人馬唯中說,在1950年代,繪畫是台灣最重要的創作媒介,在現代主義的影響下,水墨畫向抽象風發展,雖然這種改變有一定危險性。「如果當局在作品裏找不到它跟中國美學的連繫,便會質疑藝術家是不是在批判它的統治。但當時的年輕藝術家很希望在國際上得到認同,尤其台灣身處風雨飄搖的年代,藝術家更想透過文化來表現自己。如果不畫抽象,那不就代表他們不現代了嗎?」馬唯中續說。

油彩、水墨、塑膠彩及紙拼貼布本作品,以棕色、藍色、橙色、黃色和粉紅色繪上有稜角的圖形。除了背景中垂直的淺棕色圖形外,其他圖形均由粗黑色線條圍繞,旁邊更有灰色斑點。

莊喆的《食月者》靈感源於當時瘋魔全美國的登月計劃,他以拼貼方式把已着色的棉紙塊塗上牛皮膠,貼於畫布表面,再上墨和油彩,© 莊喆

有說抽象畫某程度如哲學,因為它能能在政治敏感的年代繞過崩壞或無助,以一種形而上的思考方式去尋找人的存在意義。五月畫會和東方畫會這兩個重要組織正秉持這種精神,兩者都吸引了劉國松、莊喆等在當時只有二、三十歲的畫家加入。

「他們依然深信古代繪畫有着崇高價值,但也希望自己的畫能反映時代,是個人對時代的想法;對中國文化多了思考和反省,亦透過抽象畫對中國文化重新想像。」馬唯中說。

水墨設色紙本畫作,淺色背景上繪有稜角清晰的深色粗線條;右上角有另一個線條較圓潤的深色圖形,深色筆跡上有狀如羽毛的空隙,透現出背景。

劉國松尋求紙墨運用的創新,着眼中國藝術自身,使之趨向現代。他利用自創手法「抽筋剝皮皴」創作出題目帶玄奧意味的作品《澄者自澄》,© 劉國松

他們尤其想以抽象畫連結世界。像是劉國松的《澄者自澄》,遠看仍是中國古典山水畫的意境,留白,強烈的空間感;然而他用上粗棉紙取代畫布,並以炮筒刷取代毛筆,細看其中的紋理來自他獨創的「抽筋剝皮皴」—— 撕下紙筋,造成空痕,留白,但沒有失卻山水畫的意境。

水墨紙本書法作品寫上九個中文字,紅色印章位於畫面最左方。姿態奔放的草書字體橫跨整張紙,大小深淺各有不同。畫面左半部分的「自強」兩個大字筆力飽滿,用墨充足。

《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的文字碩大無比,說明董陽孜的堅定決心,以及揮毫寫字對體力的挑戰,© 董陽孜

在當代藝術繼續發展出多樣媒介的同時,許多台灣藝術家卻從未停止過探索水墨。例如,董陽孜挑戰傳統,把書法跟西方抽象畫結合。「書法始終是中國視覺藝術很重要的一環。董陽孜把用筆之出色發揮在線條上。」馬唯中說。董陽孜覺得文字的線條最重要,即使西方人看不懂漢字,也可以欣賞線條,線條是可以溝通的。她甚至把字放大至跟人一樣的高度,讓觀賞變成一個體驗,從一般看字的既定模式跳出來。

攝影及錄像:更靈活的創作方式

相機和錄像所帶來的外在解放瞬間亦改變了人們看事情的方式。台灣著名藝術家張照堂從1960年代開始拍照,以很純粹的眼光捕捉和觀看台灣。他起初拿哥哥的相機拍照,後來在電視台工作,就更容易拿到拍攝工具。1976年的一個晚上,張照堂在電視台加班至深夜,他在辦公室架起一部16mm攝影機,並拍攝自己對着鏡頭不停搖頭晃腦的情景,這就是名為《剎那間容顏》的錄像作品。那時張照堂33歲,身處壓抑的年代,而「這五分鐘短片,反映着藝術家對當時苦悶環境的心情。」馬唯中解釋。

黑白錄像截圖中可見一個男人模糊的臉。

《刹那間容顔》延續他從1960年代起展出的早期攝影作品中那種浮躁不定的超現實感。他在此後數十年繼續錄像創作,包括製作了一系列寫實紀錄片,集中刻畫各個層面的台灣文化與身分認同。《刹那間容顏》可說是譜成了樂曲的「自畫像」,將張照堂創作生涯的不同階段串連起來,© 張照堂

張照堂開始在他記錄台灣的攝影作品中加入自己的美學,作品中既有故意安排的場景,也是日記式的隨照,反映着民眾的生活。在淡淡的哀愁中,張照堂的照片很多時都呈現了台灣人的生命狀態,並將他們某一剎那的存在和人與人之間的連繫以影像定格。「從他的照片會看見當時的苦悶壓抑,也有一種年輕人的反叛。」馬唯中說。「尤其他很愛聽Bob Dylan 、Leonard Cohen等西方搖滾音樂。」

黑白流動影像截圖中,一群男人身穿傳統的台灣服裝,或整齊站立,或正襟危坐,面向鏡頭拍大合照。他們眼看前方,面無表情,身後是一艘放在陸地的舊式木船,船上有多張巨帆。

《王船祭典》截圖。張照堂和杜可風到台南蘇厝村拍下兩年一度的燒王船祭祀儀式,© 張照堂

黑白照片中,四分之三的畫面均是沙灘,而頂部是海和天空。沙灘上可見多個身穿游泳褲的男人排成一行行躺着,以腳底朝向觀者,每人之間都有一定的距離。最接近觀者的那個男人五官皺成一團,似乎很不舒服。

《屏東 坊寮 1979》,© 張照堂

黑白照片中,剛掘起的泥土形成一個斜坡,從畫面左方向上傾斜至右方。兩個人站在土坡上,雙手扶着鏟子,並注視畫面右方的貨車。畫面下部的兩個人背向鏡頭,站在兩籃泥土旁邊。

《板橋 1960》,© 張照堂

黑白照片中,一個孩子站在畫面左下方的牆頭上,向畫面左方低頭微笑。另一道牆位於畫面最左方。孩子在旁邊的一棵樹映襯下,顯得特別矮小。樹從右方的土堆長出,遮蔽大部分天空。

《板橋 1960》© 張照堂

黑白照片的畫面底部中央,伸出了一隻朦朧不清的手,手下方的鋪面道路則朝着遠方無限延伸。畫面上半部分的路旁曠野,長出不少小灌木。

《澎湖 1965》,© 張照堂

黑白照片展示一個赤裸人物的背影,可見其臀部至肩部位置。那人坐在大石上,遠方為群山景觀,其軀幹朝畫面左方傾斜,背部微弓。畫面右下角的石頭上刻了三個中文字。

《新竹 五指山 1962》,© 張照堂

黑白流動影像截圖中,一群男人身穿傳統的台灣服裝,或整齊站立,或正襟危坐,面向鏡頭拍大合照。他們眼看前方,面無表情,身後是一艘放在陸地的舊式木船,船上有多張巨帆。

《王船祭典》截圖。張照堂和杜可風到台南蘇厝村拍下兩年一度的燒王船祭祀儀式,© 張照堂

黑白照片中,四分之三的畫面均是沙灘,而頂部是海和天空。沙灘上可見多個身穿游泳褲的男人排成一行行躺着,以腳底朝向觀者,每人之間都有一定的距離。最接近觀者的那個男人五官皺成一團,似乎很不舒服。

《屏東 坊寮 1979》,© 張照堂

黑白照片中,剛掘起的泥土形成一個斜坡,從畫面左方向上傾斜至右方。兩個人站在土坡上,雙手扶着鏟子,並注視畫面右方的貨車。畫面下部的兩個人背向鏡頭,站在兩籃泥土旁邊。

《板橋 1960》,© 張照堂

黑白照片中,一個孩子站在畫面左下方的牆頭上,向畫面左方低頭微笑。另一道牆位於畫面最左方。孩子在旁邊的一棵樹映襯下,顯得特別矮小。樹從右方的土堆長出,遮蔽大部分天空。

《板橋 1960》© 張照堂

黑白照片的畫面底部中央,伸出了一隻朦朧不清的手,手下方的鋪面道路則朝着遠方無限延伸。畫面上半部分的路旁曠野,長出不少小灌木。

《澎湖 1965》,© 張照堂

黑白照片展示一個赤裸人物的背影,可見其臀部至肩部位置。那人坐在大石上,遠方為群山景觀,其軀幹朝畫面左方傾斜,背部微弓。畫面右下角的石頭上刻了三個中文字。

《新竹 五指山 1962》,© 張照堂

張照堂1979年在台南安定鄉蘇厝村拍攝了《王船祭典》。這部經典的紀錄片作品是他和杜可風共同拍攝的,為的是藉拍攝一場祭典,捕捉人們對宗教儀式的狂熱,繼而尋找甚麼是台灣的聲音。但張照堂卻在後期為片子配上Mike Oldfield的歌曲《Ommadawn》 ,不讓觀眾聽見真實的聲音;這種藝術層次使它成為了大師級作品。

以身體作媒介:探索藝術的意義

談到把身體轉化為藝術媒介,謝德慶是不得不提的名字。本業是畫家的他也想跳出界限;1973年,他真的縱身一跳,在其首個行為藝術作品《跳》中直接從二樓跳到外面去。就這樣,他中斷了跟繪畫的關係,隨即開始了別種的表現方法,直接把身體變成媒介,開創行為藝術之路。當時,台灣還是比較傳統的社會,對他的藝術不以為然。然後他的第二跳,就已經是跳船到了美國去,變成一個非法移民。

黑白照片中可見一個男人躺坐在一個圍上鋼枝、類似牢房的房間中。房內設有洗手盆和一張狹小的床。男人坐在床上,雙手放在大腿上,背靠枕頭倚在牆上。

《一年行為表演1978–1979》顯示謝德慶對於時間、自主抉擇和再現的興趣。他在位於紐約的工作室搭建了一個牢籠,把自己關在裏面整整一年。作品體現了行動和不行動之間的弔詭,對存在和自由的本質提出了根本的疑問。圖片由謝德慶、Sean Kelly Gallery提供,© 謝德慶

其後,謝德慶繼續用身體探索藝術的意義,並探討他在美國沒有身分的狀況。時間就此成為了他的生命以及藝術作品。在1980到1981年間,他在一年裏每小時打卡並作紀錄;他亦在1981到1982年用了一年時間流浪在紐約街頭,不進入任何室內空間;在1983到1984年,他與藝術家琳達·莫塔諾 以八英尺長的繩子綁在一起生活,卻不能觸碰對方。謝德慶一生人只做了六件大作,代表着一種全球化的思想,不論是他的身分還是他的行為,都堅持創作本身具有意義的作品,絕不受藝術上或社會上的限制。

黑白照片中,藝術家琳達·莫塔諾和謝德慶站在一道深色的牆前面,兩人大約相隔兩米。他們以一條繩子連繫,繩子繞着兩人的腰部。琳達·莫塔諾的肩上斜掛着一部卡式錄音機,她和謝德慶都直視鏡頭。

《一年行為表演1983–1984》是謝德慶與另一位藝術家琳達·莫塔諾 合作的作品。此作藉着緊密地連繫的兩個生命,促使觀者重新思考藝術合作的定義。圖片由謝德慶、Sean Kelly Gallery提供,© 謝德慶、Linda Montano

很多藝術家、藝評家和研究者都常把台灣戒嚴時期的藝術作品形容為解脫壓抑苦悶的方法。不過,有些藝術家則表示他們只是剛好在那個年代,做了一些自己喜歡的事而已。作品反映時代背景是真,但創作的原意或許是為了抒發所思所想,當外在環境充滿限制,便從界限裏尋找最自由的表達方式。有時,從作品裏看見的其實是藝術家很純粹的一種存在狀態和心境。「我們收藏的台灣藝術家作品一定沒有台灣機構的齊全,但我們則從香港出發,以國際視覺文化的角度把它連成一個故事。」馬唯中說。

頁頂圖片:張照堂,《嘉義 阿里山 1990 》,1990年,銀鹽照片,M+,香港,© 張照堂

本文於2021年8月5日首刊於《香港經濟日報》,現經改寫及翻譯發佈於此。原作者:陳筠而;編改:網絡編輯梁仲汶。所有作品:M+,香港

陳筠而
陳筠而
陳筠而

陳筠而是編劇、編輯、記者,亦是Weak Chickens創辦人。她是書籍《大象在球上走》的作者之一。出自其手筆的劇作包括2020年為大館「動戲.童迷香港藝術計劃」創作的《老而不,Stay in Touch》,以及2023年為「大館表演藝術季:SPOTLIGHT 2023」創作的《我最終死去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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