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貝禮中淺談貝聿銘設計的中銀大廈
中銀大廈於1985至1990年間興建,是香港天際線的重要一景。M+設計及建築主策展人陳伯康最近與貝聿銘幼子貝禮中見面,淺談他與父親設計這座建築的經歷
陳伯康: 中銀大廈於1980年代初至中期籌備興建,當時中英正在談判英國將香港交還中國的問題。請問在這個背景之下,這座建築是如何建造的?你與令尊又如何參與其中?
貝禮中: 不知你記得與否,當時由霍朗明設計的滙豐總行大廈正在興建,要以少一半以上的成本設計出一座可與之媲美的建築物,實在是一大挑戰。由於香港的主權將交還中國,社會相當關注中國接管這個殖民地的安排。中銀大廈在談判如火如荼期間宣佈興建,為這座大廈增添更多象徵意義;同時緊張的氣氛令這項委託的性質隨之變得敏感,也使我們在這個項目所下的每個決定都動見觀瞻。
這個項目在香山飯店竣工後不久隨即接洽。事實上,1982年10月飯店開幕後,家父與銀行隨即在香港開了首個會議。家父早於會議前已知悉這項邀請,所以事前已與家祖父商量,並在得到家祖父同意後接受委託。
陳: 這固然是因為令祖父貝祖貽於1940年代曾任中國銀行香港總經理。
貝: 沒錯。若果沒有家祖父的同意,家父不會考慮這類項目。然而,家祖父支持他負責此項目,那毫無疑問是一項非常重要的委託,是極大的榮幸。
陳: 這個項目在建築上有甚麼挑戰?
貝: 大廈選址位於中環的邊緣,交通不算方便,海景亦受到阻礙,有很多不足之處;但其位置亦帶來一大優勢,由於在舊啟德機場的飛行航道外,建築高度則不受限制。在這情況下,最大的挑戰就是以有限的預算,興建一幢可以抵禦紐約兩倍及洛杉磯三倍風力的摩天大樓。所以,結構是否堅固及經濟上能否負擔,就成為要解決的重要問題,更不用說其設計要別具匠心,以與100米外正在興建的滙豐總行大廈分庭抗禮。
陳: 你與令尊如何構想出建築物的形態?
貝: 我不記得確實日期,大概是我們回去後那幾個星期吧。我們在紐約Katonah郊區的家中,為項目進行初步討論。家父與我坐下來商量,將工地平面圖拿出來,分析其限制與可發揮的地方。說着說着,他畫了一個正方形,以對角線劃分成四等份。他提議我將四組三棱柱的實物做出來,頂部要呈錐狀。情況就是這麼簡單!
製作了四組獨立的三棱柱後,我們隨意上下滑動,操縱它們的高低,令這幾個從正方形劃分出來的組件呈節節上升的形態,每個都有朝向中心的尖頂。
陳: 你認為這個意念從何而來?
貝: 我不知道。不過家父一向都會在與團隊討論前先構思好意念,哪怕只是模糊的概念。他負上領導整個項目的責任,所以不會浪費寶貴的時間。他所畫的圖示看似簡單,但卻確定了設計方向。大廈在圖示上已基本成形,在對角線結構上畫上線條,就如織網般將四個組件連在一起。家父首次將這個模型展示給Les Robertson,一位家父十分信任,且與他合作無間的優秀工程師。
陳: 之後的故事人盡皆知。
貝: 正是。很快我們就看到箇中令人期待的潛質。Les Robertson甫看到設計模型,已感覺這是一個可行的結構,可達致一定高度並抵抗強風。隨後的測試亦證明結構比想像更可靠,鋼材用量亦比高度相若的建築物少四成,因此成本也在預算之內。
陳: 中銀大廈顯然成為香港天際線的重要一景,不過當大家想起這座建築物時,常常會忽略建築兩側的中式園林。可以談談這部分嗎?
貝: 大廈原定的位置與現在的並不一樣。當時場內一角為公共空間,我們與政府交換條件,改變了大廈的位置,令大廈座向與中環街區平行。我們覺得除非建築面向市區主要街道,否則看起來會格格不入。
新座向形成兩片大小相若的三角形大草地,草地順着地勢傾斜,我們最終將之建成兩個庭園,園中有潺潺流水拾級而下。我們用樓梯及兩道高高的花崗岩牆,將庭園與馬路分隔。高牆不但緩衝了喧鬧的交通,亦成為停車場的排氣裝置及出口。所以打從一開始,我們就要處理有關城市和內部規劃的問題,這對項目的成功至關重要。
陳: 三十年後的今天,你認為大眾現在對建築物的觀感,跟它剛落成時有何分別?
貝: 嗯,我想大眾已完全接受這座建築物。中銀大廈亦成為本地的地標。我想,多得中銀,這座大廈至今仍備受珍視,人們亦對家父的設計引以為傲。雖然後來有其他更高、更突出的建築物,我認為中銀大廈至今仍是香港數一數二具代表性的建築。
陳: 我相信其他人都會同意。
貝: 我的確相信它是香港數一數二的優秀建築。我亦相信大多數人會說它是香港五大建築傑作之一,對吧?對此我相當滿意。
美籍華裔建築師貝聿銘憑着羅浮宮的金字塔、香港的中銀大廈等作品,成為二十至二十一世紀初享負盛名的建築大師。今年適逢貝聿銘百歲壽辰,M+舉辦 「重思貝聿銘:百年誕辰研討會」,探究貝聿銘的成就貢獻。首場研討會與哈佛大學設計學院合辦,已於10月12至13日舉行;第二場研討會與香港大學建築學系合辦,將於12月14至15日在香港大學舉行。
除另有標註:所有圖片:M+,香港
為確保行文清晰,以上訪談已經過編輯。此文章原於「M+ 故事」發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