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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7月28日 / Chris Kraus

万物相汇,创作之始:谢淑妮与Chris Kraus对谈

一件雕塑的组成部分,由班克木种子荚和其他互相连接的组件组成,这些组件有些是雕刻木件,也有立体打印的木材、金属或塑胶组件。雕塑摆放在地上,旁边是一道砖墙,砖上的白色油漆脱落。

2019年「谢淑妮:与事者,香港在威尼斯」展览现场的《Negotiated Differences》(局部),摄影:Ela Bialkowska,OKNOstudio;图片由M+及艺术家提供

以下是艺术家谢淑妮及作家Chris Kraus的对谈,原刊于2019年第58届威尼斯双年展的「谢淑妮:与事者,香港在威尼斯」展览图录中。为配合于2020年移师香港M+展亭展出的「谢淑妮:与事者与事」,我们很高兴得到谢淑妮和Chris Kraus允许,以中英文刊载此对谈。

《Negotiated Differences》:蔓生与转向

Chris Kraus(以下简称CK):你在威尼斯的展览「谢淑妮:与事者,香港在威尼斯」中,有一件主要的雕塑作品名为《Negotiated Differences》,它在整个房间内四处蔓生,有些部分还未组装起来。整件作品除了那些像管子般的接合组件外,其余都是木制的,这与你过往的作品差异甚大。可以给我介绍一下这件作品吗?

谢淑妮(以下简称谢):当然可以。

( 他们边走边看,雕塑纤薄细长,占据了总面积约8.5 × 5米(28 × 17英尺)的房间。可以从不同角度观看整件作品。谢淑妮指着一组车床制作的木组件,它们连接得像一条扭曲不平的蔓藤花纹横条。)

展厅中可见一件由木件制成的雕塑。

2019年「谢淑妮:与事者,香港在威尼斯」展览现场的《Negotiated Differences》,摄影:Ela Bialkowska,OKNOstudio

你可以从这里看到一个栏杆变成木管乐器,再变成人体「义肢」般的木腿。还有一个球状门把变成葫芦,再变成棒球棒。这些物件的尺寸不一,有些如实物大小,有些就比实物大一点或小一点。

除了这些能一眼看出的造形外,还有许多圆柱是自由成形的,毫不具象。有些会令人想起刚学习木车工时所作的练习,比如车制圆珠形和内弧形。从这件装置作品的组件中可看到熟练程度不一的制作技术,记录了学习的过程,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雕塑由不同形状与尺寸的木件制成。

2019年「谢淑妮:与事者,香港在威尼斯」中的《Negotiated Differences》(局部),摄影:Ela Bialkowska,OKNOstudio

例如,有个结合了擀面杖和桌腿的组件,我将它称为「不可能的家具」。它就像一家木工工场用同一块木头,为两个不同的客人制作物件,完工后把它切割开来。

还有一个将波形具体化的物件,波形是指示波器上显示声音信号变化的形状。这个音波跟我会在露天庭院的装置作品《Playcourt》中竖立业余无线电爱好者所用的天线有关。我们稍后再聊聊这个作品。威尼斯的展览场地是在一幢民宅内。你可以听到电视节目播放的声音,那里还有一台洗衣机运转和晾晒衣物的声音。我的天线会接收到业余无线电爱好者之间即兴的对话。

CK:你是如何想到要把这些千差万别的物件放到一起呢?

谢:我把作品命名为《Negotiated Differences》,因为我想展示很多不同东西之间的协商过程,愈多愈好。它是以木车工制作的木柱和3D打印的连接器组成,每个接口有二至七个不等的接孔,由木、金属和塑胶等物料制成。除了少数几个组件是以手工雕刻出来,几乎所有木柱都是用车床制作而成。除了把不同物件共冶一炉,我还结合了新旧科技。如果说车床工艺是减法——削掉多余木料来塑造出物件的形态,那么3D打印就是加法。

雕塑由不同形状与尺寸的木件制成,它攀上墙壁,在展厅的天花板延伸。

2020年「谢淑妮:与事者与事」中的《Negotiated Differences》(局部),摄影:张智鹏

这件作品组装好之后,就会如根茎般蔓生到不同房间。大部分会贴地而行,但有时也会攀爬到墙上成为扶手。所以这件作品看起来既实用又不实用。或者说它在暗指某些实用的东西。

广角拍摄谢淑妮的雕塑。此雕塑由木件、塑胶与立体打印组件组成,其中一部分攀上墙壁,并延伸至天花板。

2019年「谢淑妮:与事者,香港在威尼斯」展览现场的《Negotiated Differences》,摄影:Ela Bialkowska,OKNOstudio

CK:这件作品在哪里开始?又在哪里结束呢?有没有一个最佳观赏位置呢?

谢:这件装置作品应能适应场地的变化,所以并没有固定的开端或结尾,而是因应所占据的空间的建筑结构而存在。你可以从任何地方开始,也没有一个位置是优于其他的。不同品种的木材有不同的重量,而连接器也有不同的接合角度。我想它们须要相互协商以达至平衡,合力对抗地心吸力。

CK: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为数众多的木柱和支撑物,令整件作品看起来就像一头海怪,脆弱又骇人。很难看出有什么在支撑着它。

谢:是的,这就是我的用意!撑起整件作品的就是协商本身。汇聚所有差异,试图找个方法站起来,而这只有通过协商才能做到。

CK:你称此次展览为「与事者」。这是什么意思?谁是其中的「 与事者」?

谢: 「与事者」的英文是stakeholder,从构词学而言,展览中有很多不同形态的「条状物」(stake)和「握柄器」(holder)!

雕塑以不同形状和尺寸的木件组成。

2019年「谢淑妮:与事者,香港在威尼斯」中的《Negotiated Differences》(局部),摄影:Ela Bialkowska,OKNOstudio

从哲学上讲,展览的核心概念是协商、玩耍、非预设和同理心,换而言之,就是有各自自主性的个体相互依赖。对人类而言,人一旦明白自己与某事物的联系,就会清楚知道到自己切身参与于其中,这种相互依存的关系或许就由此开始。

CK:那是一根桌球棍吗?而那根看起来像根捣杵。那边是根棒球棒吧?

谢:这些都是大小不一的保龄球瓶。我幻想它们看起来会像在半空中翻腾打转,就如采用强迫透视技巧的错觉照片一般。

CK:那些种子荚呢?

谢:它们是澳洲的班克木荚。

CK:开口处像小嘴唇似的。还有一根树枝,是吧?

雕塑以不同形状和尺寸的木件组成。

2020年「谢淑妮:与事者与事」中的《Negotiated Differences》(局部),摄影:张智鹏

谢:没错,是我从洛杉矶家中的后院拾来的。我想包罗各种各样的物料和形态。天然木材制品与加工木材制品相连,抽象雕刻与一些可一眼认出的物件相连。我做出了一系列通常会以车床制作的物件,如建筑部件、家具、运动用品、家居用品、工具和乐器。

CK: 2016年,我们受《Artforum》杂志所邀而进行的对谈中,你告诉我会开始尝试木车工。因为使用车床来创作能抚慰您焦虑和紧张情绪。

谢:它真的能让人定下心神,也很令人着迷。几秒间就能把方形变成圆形,就像在转盘上拉坯一般。那时我在车床上花了很多时间,想着它最终会否成为我创作的一部分,还是只是个嗜好。艺术家Dana Duff鼓励我继续坚持做下去。某天在木工工场,我注意到所有机器都在切割直线,而车床则能削出圆滑的「形体」,我就知道那其中肯定有些可以为我所用的东西。

雕塑以不同形状和尺寸的木件组成。

2020年「谢淑妮:与事者与事」中的《Negotiated Differences》(局部),摄影:张智鹏

CK:多年以来,你最广为人知的作品几乎都是以塑胶所创作。你在1996年「The Chance Event」[1]座谈会上的演讲很有意思。你提到塑胶的心理地理学,说只要跟随着塑胶发展的历史脚步,就能了解到有关地理政治、移民、环境和人口迁移的一切。你有很多作品也是围绕这点而创作的,包括2004年的《Power Towers》、2002年的《Shelf Life》和2000年的《Polymathicstyrene》。然而,当我站在《Negotiated Differences》旁边,我开始意识到所有物料都是有生命的,你去找就是了。

谢:一直以来,我一直对塑胶的矛盾特质很感兴趣。它同时包含了很多东西:乌托邦、反乌托邦、民主、民粹主义。它既陌生,又无处不在;它的使用时间很短,存在时间却很长。我发现塑胶甚至连物质都算不上——它是一条化学方程式,一堆密码,或者一组语法。化学家可以利用微小的有机分子,一般是碳,来构成极复杂的化学链。塑胶之所以有「可塑性」,在于结构和组合方式。约在12年前,我就决定不再把创作媒材局限于塑胶,而是结合不同的物料去探讨可塑性的概念。

CK:但这件雕塑特别之处不仅是物料的改变,而是物件之间不稳定的连接性,这是个截然不同的结构。

雕塑以不同形状和尺寸的木件组成。

2020年「谢淑妮:与事者与事」中的《Negotiated Differences》(局部),摄影:张智鹏

谢:在以往的作品中,我经常把不同物件放到一起,激发多样性的概念。例如,《Polymathicstyrene》就在同一个横向平面上展现不同的雕刻形态。但现在我想做的不仅是将这些差异并列,而是让它们积极建立关系,彼此协商,借以形成一个能容纳不同平面的整体。

CK:这似乎来得很合时,也很有趣。你把我们听了无数次的理想境地,诸如「多元性」与「合作」等视为自明之理,并展现其不确定性。这几乎是不可能,但不代表它一定没有可能。

谢:这是一件人人可以给予不同诠释的作品。身为教育工作者,我经常思考教室的情况。我执教的学院以多元性为傲。招收一班背景、秉性各异的学生或许不难,但要让他们和还未成为朋友的同学合作就不容易了。我发现如今要展开有益有用的对话愈来愈难,尤其是当参与者之间意见不一致的时候。

CK:那个像脊椎一样的长条是木夹板做的吗?

谢:是的,这参考了康斯坦丁·布朗库西1918年的作品《Endless Column》。我用车床练习车制内弧形和圆珠形时,会重复做很多次。我觉得在这个装置中加入一件经典雕塑作品会很有趣。当中还有一些自我指涉的物件,我雕刻整件作品时用了一个凿子,我为它的把手做了一个复制品,加入到装置之中。

CK:这些菱形看起来像是某种典型的二十世纪中期现代风格造形。

雕塑以不同形状和尺寸的木件组成。

2020年「谢淑妮:与事者与事」中的《Negotiated Differences》(局部),摄影:张智鹏

谢:我参考了许多木车工常用的设计。

CK:就像是木器的挪亚方舟一般,每样事物都至少有一件。

谢:我做了些资料搜集,了解了车床能制作什么东西,并尝试把它们全部纳入其中。木车工是不同文化皆有的技艺,可上溯至远古时代。这边的一组作品参考了摩洛哥建筑。还有一个尺寸放大的算盘。算盘珠子是中国如今依然用车床制造的物件之一。

雕塑以不同形状和尺寸的木件组成。

2020年「谢淑妮:与事者与事」中的《Negotiated Differences》(局部),摄影:张智鹏;图片由M+及艺术家提供

CK:那件染了虎纹的呢?

谢:那是棕榈木的天然颜色。此次装置作品没有染色木材。

CK:这个接口破损了,用铁丝网连在一起。

谢:这个连接器是以含聚乳酸塑胶的金属线材为物料,以3D打印而成。那些网状物其实是暴露在外的3D打印层。我正在自学3D打印。有时打印机会出错,我觉得与其跟这些错误搏斗,倒不如接受它们。这件打印品揭示了制作过程的秘密。把这个过程再推进一步,我开始在尝试制造错误。比如,我打印的这个连接器,看起来就像是连在一起的双生儿,就像机器出错似的。

雕塑以不同形状和尺寸的木件组成。背景中可见偌大的窗户和室内的白色柱子。

2020年「谢淑妮:与事者与事」中的《Negotiated Differences》(局部),摄影:张智鹏

「Lift Me Up So I Can See Better」和《量子淑妮》:聚合与开始

CK:你所有的作品都是由探索媒材开始构思的,但媒材也会呈现出自己的生命。上次我们在2016年对话期间,你正在准备「Lift Me Up So I Can See Better」展览,灵感来自王尔德1888年的作品《快乐王子》。我记得那些头颅内镶有以彩色玻璃块充当眼睛。艺术家Miriam Wosk的遗产管理人把她的的艺术材料赠予了加州艺术学院学生和教员,而那些玻璃正是其中一部分。可以说,她的一部分化身在作品中了。但我最感好奇的是:你作品中的那些想法有多大程度是来自媒材的呢?它们会随着创作的推进而互相改变吗?

谢:我极少在作品中阐明意念,但如果说我每次创作都是从媒材入手,我不肯定这样说是否正确。我觉得当媒材与意念汇聚一起,作品就开始形成了。创作「Lift Me Up」的起点是我跟外甥重读王尔德的故事。我已是成人兼艺术家,重读这个故事已不再被那些宝石吸引,而是对其视角留下深刻印象。快乐王子只有在成为雕像,矗立在高高的柱子上,他才看得见众生与万物。

设有白色墙壁的展厅内有多件雕塑。前景中有一组灰色架子,上面放着多件以不同颜色及物料制造的圆形小物件。灰色架对面则放着一组形态抽象、以不同物料制造的雕塑。

2006年「Lift Me Up So I Can See Better」展览现场,摄影:Gene Ogami;图片由加州圣塔莫尼卡Shoshana Wayne画廊及艺术家提供

2016年我重读这个故事觉得非常感人,因为它触及了贫富悬殊的议题。当时我被诊断出患有青光眼,亦开始留意眼球的解剖结构。我马上想到Wosk的玻璃块。她就是我的快乐「公主」!当时我就知道自己要做一个展览处理不同的观看角度。我以高度不一的支架来代表升高的能力。玻璃块与铁丝、发泡胶、木车工物件、黏土等媒材结合,组成半具象的形态,放在不同高度的支架上。

CK:这件装置作品是从个人经历开始的:你2016年被诊断出青光眼后,重读王尔德的《快乐王子》,但你马上由此联想到贫富悬殊。你2009年开始持续创作的《量子淑妮》系列和其他早期作品中,所提及的往事均非常特别。但你的个人经历又不是作品的重点,而是一个起点,我认为与作家的创作十分相似。拒绝将自己与世界分隔,这一点不是很「美国」。虽然你现在住在美国,一生中大部分时间也是在美国度过的,但我不大把你视为「美国艺术家」。

谢:我一直栖身于空隙、夹缝之间。我出生于香港,那是个非英非中的地方。香港人所操的日常语言是广东话,但我的父母是海外华侨,他们用客家话交谈,说广东话时口音很重。当时在「Chance」座谈会上,我发表了题目为「Postcolonial Mutation and Artificiality—Hong Kong, a case study」的演讲。我经常认为自己是文化上的变种,我的作品也是一些既定概念的变异。我想作家对人生与作品也有类似的难题。阅读你的作品,就像是看着真实的人生经历和写作在眼前同时展开,而不是一先一后。

我经常认为自己是文化上的变种,我的作品也是一些既定概念的变异。

谢淑妮

CK:身为作家,我的创作都是取材自「现实生活」,通常是我自己的人生,但那并不是说这些写作就是以我的人生为重点。相反,那是写作的起始点。可以说,当生活经历跟写作范畴和界线碰撞在一起时,我的创作就开始了。

你创作了一系列作品来承载这些矛盾。 2009年,你把自己称作「量子淑妮」。

谢:我的确创作了一个名为《量子淑妮》的作品系列,但我没有这样称呼自己啊!不过,我之后长时间内没有再制作演讲展演形式的作品,直到最近为《量子淑妮》系列而做了一个。它一直是一个有生成作用的概念框架,有助我创作作品来呈现经验的多层面性质,以及各种不同现实的协商。它把个人经历、量子物理学、橡胶和香草等殖民地产物的贸易活动,以及华人在上世纪的跨地域迁徙都交织一体。

我假设在平行世界中有另一个淑妮,我们只是看不到她的存在。根据量子理论,一张卡片落下时,它的两边同时落地。这可以用「波函数塌缩」来解释,简单来说就是一个物件以多种状态存在,但在观察之下,它会塌缩至某一种状态。

一个女人站在一件大型雕塑之中,这件雕塑以不同形状、尺寸和颜色的木件组成。

谢淑妮与2019年「谢淑妮:与事者,香港在威尼斯」中的《Negotiated Differences》合照,摄影:Ela Bialkowska,OKNOstudio

CK:真是深奥博大!你的作品真的是包罗广泛。

谢:一开始,我刻意不去用自己的个人经历进行创作,因为我对世界上其他事情更感兴趣。我观察各种物质和文化现象,继而创作雕塑,于我而言,三度空间的建构是一种思考模式,一种用不同角度去观察和思考的模式。但现在我正挑战自己,尝试找方法去阐明我的个人故事不仅与我相关,而是政治、社会与经济等更宏大的历史事件汇聚交集之处。

《量子淑妮》来自我的一次经历,我妈妈差点就同意把我给她住在大溪地的表亲Simone收养。但重点是,其实妈妈与Simone为什么会在那个时空有如此的提议及决定,其实是受一系列历史事件所左右的。

CK: 《量子淑妮》就像是儿童读物中的角色,她可以是任何人,但她也是不同境况的汇合点。

谢:如果从另一个角度(如科学、经济或历史)去审视个人经历时,我们对事件的看法可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我是说,根据「多重世界诠释」的说法,一切有可能发生的未来和没发生的历史都是真实的,那么在大溪地长大的另一个「淑妮」便是真实存在的。我对新物理学如何证明现实之真确性很感兴趣。

《Playcourt》:来来回回

CK:露天庭院的装置作品《Playcourt》把这个概念再加以发扬。这场羽毛球比赛的羽毛球是用香草和橡胶制作的,你个人背景中的两个殖民地就结合起来了。我记得几天前你从威尼斯回来时说过,那个庭院让你想起小时候在香港街头打羽毛球的情景。

夹在两条金属杆之间的物件形状犹如羽毛球,是装置中的物件之一。

2020年「谢淑妮:与事者与事」中的《Playcourt》(局部),摄影:张智鹏

谢:是的,我妈妈是在马来西亚出生的第二代华侨。二十世纪初,妈妈的家族因为战乱与饥荒而移居到太平洋各个地方,在不同的帝国政权所经营的种植园中出卖劳力。妈妈的家人在马来亚的橡胶种植园找到工作,那是英国人管治的地方,而她的表亲Simone一家则搬到更远的大溪地,在法国人管治的香草种植园工作。把这两样殖民地产物结合在一个羽毛球上,似乎颇有发人深思的效果。我小时候在香港经常跟兄弟姐妹在街头打羽毛球。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从英属印度传来的殖民地游戏。我们在空巷子里将几个垃圾桶摆好充当球网,然后凑合打球。

庭院中有一件装置艺术品,由多件由不同物料制造的抽象雕塑放在一起组成。

2019年「谢淑妮:与事者,香港在威尼斯」展览现场的《Playcourt》,摄影:Ela Bialkowska,OKNOstudio

正如我之前提到,威尼斯的场地是在一幢三层高住宅楼宇的地下,庭院上空还有晾衣绳。我很想让人留意这个空间的住宅特性。所以,室内那件四处蔓生的作品富有横向元素,我希望室外的作品能把观众的视线引向天空。我想,庭院是最适合打羽毛球的地方了!我打算在架子上放置一系列雕塑作品,从而在视觉上形成球网的感觉。另外,两边会有模仿羽毛球拍和羽毛球的雕塑。这样设置的场景,有点超现实和诗意,在容易损坏的雕塑旁打羽毛球,听起来也挺荒谬的。当然,其实也没有人会真的在那里打羽毛球。这只是制造一种意象而已。

说起要临时利用垃圾桶之类物件作球网时,我就想到自己2016年的作品「Lift Me Up So I Can See Better」中的那些「角色」——那些支架上的雕塑游走于实用与非实用、工具与身体之间,羽毛球可在上空穿梭,用来打羽毛球就最适合不过了。我决定重用其中几个雕塑,再多做一些头颅造形的雕塑,一并加入到《Playcourt》中。摩托车头盔象征着在不同的地方来回移动,就像羽毛球一样。还有一个放射治疗用的面罩,则象征穿梭徘徊于生死之间。我也想直接运用一些实用的工具器材,比如布制风向标和业余无线电所用的天线。无线电使用者日常即兴对话的微弱声音,也可能会收录到《Playcourt》的住宅音景中。

一道白色墙壁的顶部装上天线,上方可见蓝天。

2020年「谢淑妮:与事者与事」中的天线,摄影:张智鹏

CK:在庭院打街头羽毛球的景象真有诗意。

庭院中可见一橙一绿的两个风向标,后方是老旧的砖墙。

2019年「谢淑妮:与事者,香港在威尼斯」展览现场的《Playcourt》,摄影:Ela Bialkowska,OKNOstudio

谢:我觉得自己像羽毛球般在不同地方来回穿梭,而你也刚从明尼苏达州和芬兰回来。

CK:是呀,我还有半只脚在纽西兰呢。

谢:对啊!在二十一世纪还以国籍来描述艺术家的话,就显得不够贴切了。我们都游走各地,也在全球各地创作。

CK:虽然国籍不一定是个指标,但我们还是有自己的多重身分。

谢: 「身分」是个很微妙的词。我向来不喜欢分门别类。差别、异质性和流动的多样性,这些概念也是我创作的核心。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不否认我们的身体本身就带有各种社会和政治符号的认记:阶级、性别、种族、性取向、年龄,不一而足。这样说吧:我不喜欢把自己归入某个类别,但当身分成为当权者用作控制和镇压的方法时,我不会保持沉默。这样说有道理吗?

差别、异质性和流动的多样性,这些概念也是我创作的核心。

谢淑妮

CK:有道理。你借着艺术家身分和你的家人,这些年来一直与香港这个城市连结一起。你是什么时候觉得自己要离开香港的呢?在柏克莱求学期间,你想成为艺术家的决心是否变得更加坚定?

谢:是的!柏克莱的交换生计划和其后一年在纽约的日子,让我确信若要抗衡社会顺从和社会制约,对抗我在香港切身感受过的那些压迫,艺术是最有效的途径。我必须继续进修艺术,但当时香港并没有任何艺术硕士课程。其实,当时香港对当代艺术的发展连最基本支持都没有,场地、资助、设施、策展人、艺评人和观众,统统付诸阙如。我知道自己申请的奖学金被一名念经济的学生获得后,感到非常失望,觉得自己没能成功说服他们,香港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艺术。我什至给他们写了一封信,恳请决策者大力改善香港落后的艺术环境。从那时到现在,香港已有很大变化,我常常回港,每次都能感受到这种转变。

或许我既是美国也是香港的艺术家吧;又或许我既非美国也非香港的艺术家。我们差点忘了我们是驻洛杉矶的呢!

CK:是呀,我同意,与其自称美国人,我们应当说自己是洛杉矶居民。我的摄影师朋友Reynaldo Rivera最近与Vaginal Davis对谈时,讲到洛杉矶很有趣的一点,那就是这里不同于纽约或柏林,到了那里的人终究会「变成」纽约人或柏林人,但洛杉矶是会因应迁入的移民和定居此城的人,改变自己的城市面貌。这是一个充满可塑性的城市。

—洛杉矶,2019年1月9日

以上文字根据本馆编辑体例稍作修订。除另有标注外,所有照片由M+与艺术家提供。此文章原于「M+ 故事」发布。此简体版本由机器转换自繁体版本。

Chris Kraus是洛杉矶电影制作人、作家及教育工作者。她的著作包括《Aliens and Anorexia》、《I Love Dick, Torpor》及《Summer of H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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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6年11月8至11日,「The Chance Event: 3 Days in the Desert」座谈会在美国内华达州普里姆的威士奇皮特赌场举行。这场标榜为「哲学的赞会」,邀请了哲学家Jean Baudrillard、网络与性别理论家Rosanne Alluquere Stone、诗人Diane di Prima、一家舞踏剧场公司、荷官培训导师、机遇理论家、股票经纪人等许多嘉宾开展一系列有关机遇、欲望、存在、发明和游戏的座谈。谢淑妮是其中一位讲者,讲述了塑胶的地球物理学。除了演讲之外,Baudrillard表演了自编的沙发舒情歌曲《Motel Suicide》,并由艺术家Mike Kelley的Chance乐队伴奏。 Sarah Gavlak策划了快闪展览「Hotel California」,在十个房间中展示艺术家Sam Durant、Andrea Bowers、Liz Larner和Luis Bauz的作品。五百位北美和欧洲观众出席这次活动,自此之后「Chance」成为美国东、西岸艺术家中心转移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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