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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6月2日 / Ikko Yokoyama

《俵屋》的故事:从草图到中央舞台

照片中可见一群共九个人坐在一个正方形的结构中。该结构设有黑白条纹边缘,中央为榻榻米垫;四个角落各有一根柱子,连接着不同颜色的围栏绳,柱子顶部各有一盏可调整照射角度的灯。所有人都穿着商务休闲服饰,姿势轻松随意。当中几人看着台上中间偏左的两人微笑,而这两人互相按着对方的脸。

孟菲斯设计集团成员1981年于梅田正德的《俵屋》上合照,摄影:Fabio Cirifino;图片由Studio Azzurro提供

M+策展人Ikko Yokoyama分享梅田正德为1981年孟菲斯设计集团首展设计的《俵屋》的四个版本

四十年前的1981年9月18日,设计师与建筑师团体孟菲斯设计集团于意大利米兰举行首个展览。此团体的创作注重装饰性,以色彩缤纷及灵活运用层压胶板见称,由初次登场至1987年解散前,一直雄踞欧洲设计界。

展览中,最引人注目的展品之一正是梅田正德的《俵屋》。这件作品的结构状如擂台,后来更成为孟菲斯设计集团经典合照的场景。M+设计及建筑主策展人Ikko Yokoyama在本文回想她昔日与梅田的对话,并借M+馆藏中梅田的原版绘图,分享《俵屋》的创作缘起,层层解构当中多重的文化关联。

新国际风格的诞生

这张孟菲斯设计集团经典合照的故事,要由日本设计师梅田正德说起。

梅田在1941年生於日本,1967年移居米兰,与意大利设计师埃托雷‧索特萨斯在Olivetti生产商共事近十年,到1979年重返东京。

1980年,梅田收到索特萨斯来信,邀请他参加一个群展──这是孟菲斯设计集团成立之始,亦意味着一场激发思维的新设计运动的诞生。索特萨斯在此前参与了一项意大利实验设计运动,他在信中说这场新设计运动将能体现他所谓的「新国际风格」。他亦随信附上参展设计师的名单,上面可见美国建築师Michael Graves和意大利建築师兼设计师Andrea Branzi等人的名字;还有几张示範草图,图中的物件充满几何元素、色彩缤纷、表面以层压板装饰,呈现索特萨斯的招牌风格。

梅田虽不完全理解何谓「新国际风格」,但看着这些草图,他凭直觉随即明白索特萨斯所想,并开始构思自己的回应。他将「新国际」解读为索特萨斯那种色彩缤纷饰面与传统日本工艺与建築系统的结合,并希望这个组合会是独一无二的。

设计草图中可见一个以擂台为蓝本的正方形结构。该结构设有黑白条纹边缘,中央为榻榻米垫;四个角落各有一根柱子,连接着不同颜色的围栏绳,柱子顶部各有一盏可调整照射角度的灯。台上中央放了一个红黑色托盘,其四周散落五个坐垫,每个坐垫上都采用了多种渐变的颜色。

梅田深知索特萨斯偏好等轴绘图,於是提交了平面风格的概念绘图

结果,他把榻榻米铺设在小型擂台内,设计了一个功能多变的可重组空间。日本房屋面积通常以榻榻米(又称叠席)为单位,梅田设计的空间面积为「四叠半」,即四张半榻榻米的大小,相当于日本最小面积的标准单位,亦是作品原名《Furniture 4½》的由来。梅田不大清楚欧洲是否有类似的模组系统,他想借这项作品向欧洲观众表达以榻榻米为设计元素的理性与灵活度,亦希望透过结合这种传统物料与价格低廉的层压胶板饰边,融会索特萨斯的风格。

为回应索特萨斯的参展邀请,梅田寄了四幅草图给他。这些草图反映了这个可重组空间的四种变奏,各具不同用途。

组合一──交谈与娱乐

一幅草图及一幅设计绘图并排而列,当中绘有一个以擂台为蓝本的正方形结构。该结构设有黑白条纹边缘,中央为榻榻米垫;四个角落各有一根柱子,连接着粉红色的围栏绳,柱子顶部各有一盏可调整照射角度的灯。台上中央放了一个红黑色托盘,其四周散落五个坐垫,每个坐垫上都采用了多种渐变的颜色。左方的草图中,可见颜色测试及标记在纸张边缘的尺寸。右方的设计图则可见「宴」、「谈」、「知」和「乐」的意大利文和日文围着绘图,右下角以意大利文写着「家具『4½』81年5月梅田」。

梅田創作《俵屋》時深受索特薩斯的多色風格啟發,引申出一系列的顏色實驗。草圖中坐墊的漸變色效果是運用日本傳統引染工藝製成的

如上图所示,第一个版本以对话与宴乐为主题。梅田的灵感源自他于意大利广场中看到的民众,他们正在眉飞色舞地辩论。由于孟菲斯设计集团的成员都是由有才学的设计师和建筑师,他希望创造一个刺激思考、让大家把酒言欢的空间。他在绘图四边以意大利文和日文写上「宴」、「谈」、「知」和「乐」四字。

组合二──仪式与庆典

一幅草图及一幅设计绘图并排而列,当中绘有一个以擂台为蓝本的正方形结构。该结构设有深蓝色及白色条纹边缘,中央为榻榻米垫;原为柱子的四个角落,分别变成一面日本国旗、一支挂着三条鲤鱼旗的长竿、一棵绑有纸条的小树,以及一个插有紫色花朵的花瓶。该结构的后方中央,有一个蓝色及粉红色的渐变色屏风,以及放有两个人偶的祭坛。草图与设计图都以日文及意大利文写上「庆」、「式」、「季」、「祭」四字,右下角以意大利文写着「81年5月梅田」。草图上还有一些箭头,指向屏风、鲤鱼旗及树,标示着不同节日的名字。 \

在梅田为这个组合绘画的早期草图中,他标示了可于此空间庆祝的节日,包括日本的男孩节、女儿节和七夕

第二个版本关於仪式与庆典。梅田藉「庆」、「式」、「季」、「祭」四字强调空间可随意转变以迎合不同的节庆活动。

在另一幅草图上,他标示了可於此空间内庆祝的节日。一对人偶摆放在屏风前,旁边标示着「3月3日儿童节(女童)」的意大利文,所指的是日本的雏祭,即女儿节。在这天,人们会为家中的女儿设陈列台,摆出人偶装饰。一个标示「5月5日儿童节(男童)」的箭头指向一列鲤鱼旗,即鲤鱼形的风向袋,是传统上会在日本儿童节(旧称男孩节)时高掛的装饰。最後的箭头标示「7月7日七夕」,指着日本人在七夕时会用来许愿的竹枝。

组合三──死亡与仪式

一幅草图及一幅设计绘图并排而列,当中绘有一个以擂台为蓝本的正方形结构。该结构设有黑白条纹边缘,中央为榻榻米垫;原为柱子的角落放了一块巨型黑白条纹帘幕,以及两个烛台(草图)或两个盆栽(设计绘图)。结构中央有一个祭坛,上面放着一株植物、线香及供品。左方的草图旁可见测试颜色的痕迹,并标示着「仪式家具」及「葬礼」的意大利文。一个箭头指着背景.并以意大利文标示「黑白帘幕」。右方的设计绘图上则写有「无」、「天」、「命」、「悲」的日文及意大利文。

梅田在这个组合的早期草图中,实验将祭坛摆放于不同位置,并以意为「葬礼」的意大利文标注草图。一个指向背景的箭头旁边写着「黑白帘幕」

第叁个版本是为人生必经的仪式──葬礼而设计。这幅草图上可见黑白簾幕,前方摆放了用作悼念和拜祭的祭坛。同样,这幅草图的四周也写有四字──「」、「天」、「命」、「悲」。

组合四──爱与幻想

一幅草图及一幅设计绘图并排而列,当中绘有一个以擂台为蓝本的正方形结构。该结构设有榻榻米垫在中央,上方放了一张床垫;四个角落各有一根柱子,连接着围栏绳,柱子顶部各有一盏可调整照射角度的灯。左方草图以黑白色呈现该结构,非常简洁,没有任何装饰。右方图上可见结构的边缘以虚线装饰,并标有意为「夜」、「爱」、「心」、「梦」的日文及意大利文。

「四叠半」的面积等同日本最小住宅单位的标准大小,这种单位通常是新婚夫妇成家之初的居所

最後一个版本是关於肉慾的空间──一个内设床垫的寝室。孟菲斯设计集团的设计师都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梅田亦受1960至1970年代意大利相对开放的性观念启发,於是想创造一个为爱与幻想而设的丰富多彩空间。草图上标示了「夜」、「爱」、「心」、「梦」四字。

作品本身的大小与构思亦蕴含一些情色文化指涉。例如当中「四叠半」的房间,会令人联想起永井荷风写於1917年的著名短篇小说《四叠半隔扇衬纸》(四畳半袄の下张),当中情节之露骨,令一本日本文化杂誌的主编因在1972年重刊此文而被捕。作品原名《Furniture 4 ½》亦呼应费里尼电影《八部半》片中主人翁的色慾幻想。

展出《俵屋》

两幅设计绘图左右并排,当中绘有一个正方形结构,设条纹边缘,中央铺上「四叠半」的榻榻米垫。左方的绘图并无其他设计,而在右方的绘图中,结构的四个角落竖立了一根柱子,并连接了围栏绳。

「四叠半」的空间可以是价格亲民的住所,亦可以是修养灵性的地方──传统茶道的茶室亦是这个面积。不过,梅田不愿将此空间连系到这种高档、私人的地方;《俵屋》是供所有人使用的

展览最后并未以原名展出梅田的作品。索特萨斯将每件作品重新命名为世界各地的酒店,《俵屋》就以索特萨斯曾经下榻的京都高级和式旅馆为名。对此,梅田感到很有趣。对他而言,作品代表着最简单廉价的那类房间,或一个属于所有人的广场。就如孟菲斯设计集团的理念,他志在破除当时主宰设计界的现代主义魔咒。但对索特萨斯而言,这并不是他设计的重点,他认为作品名称带来的联想不必合理,它们只是逗弄和拓宽设计体系的工具。

这个展览大为成功,揭幕时有近二千人出席。然而,梅田印象最深的是榻榻米的气味。展览中的榻榻米由意大利工匠依照日本工匠所绘制指示制成。刚造好的榻榻米带有浓烈青草气息,有重新开始的意味。这种许多意大利人从未闻过的气味,弥漫整个展场。

照片中可见一个状如擂台的正方形结构,设有黑白条纹边缘,中央铺上榻榻米垫;四个角落各有一根柱子,连接着不同颜色的围栏绳,柱子上各放了一盏可调整照射角度的灯。台上中央有一个红黑色托盘,四周散落了五个有不同渐变色的坐垫。

《俵屋》 在1981年于米兰Corso Europa举办的展览吸引到很多人注意,由于其庞大体积(280x280x120cm)和重要性,此作品布置在展场中央。这个版本是由木底座、榻榻米垫、丝质坐垫和木托盘组成。摄影:Aldo Ballo、Guido Cegani、Peter Ogilvie,照片由Memphis-Milano Collection提供

梅田与仓俣史朗是仅有的两位参展日本设计师,而日本建築师矶崎新也有参展。後来梅田提到他俩在展览中的角色,他谦虚地打了个有关舞台剧作的比喻:假如索特萨斯和一众意大利设计师是明星,梅田与仓俣就是来插科打诨的丑角,为展览加入一些异国风情。然而,展览展出日本设计师,以及法国、西班牙、英国、美国设计师的作品,令孟菲斯设计集团对「国际」风格的追求得以实践。

三十五年后,孟菲斯设计集团在首尔举办了一场展览,引来大批群众前来参观。梅田看着这群在团体成立之时远未出生,但却热情满满的观众,感到惊喜不已。他一直对孟菲斯设计集团的风格略感啼笑皆非,并认为他在职业生涯中所设计的数百项物品和室内空间,当中只有《俵屋》和花形的丝绒椅子《月苑》和是不枉心血的。不过当他看到这群不熟悉孟菲斯设计集团的亚洲年轻人如此享受展览,就感到自己毕竟对设计界或许还是有所建树。

照片中可见一个明亮的房间,房间内以色彩缤纷、形状独特的设计品装饰。房间中央可见一张正方形的桌子,旁边放着两张椅子及两张沙发。另外还可见灯具、茶几、雕塑及衣柜。

摄影师Dennis Zanone家中的孟菲斯设计集团作品,他也曾拥有《俵屋》。1980年代,大卫‧宝儿及卡尔‧拉格斐等名人亦十分热中于收藏孟菲斯设计集团的作品。摄影:Zanone 经由维基共享资源提供 (CC BY-SA 3.0)

孟菲斯设计集团象征着后现代设计史上一大活力充沛的时刻。其大胆恣肆的形态、个人风格的表达、对历史的重新诠释、后现代主义的指涉特质,至今仍以众多方式存在。这一点在亚洲尤为明显,当中的社会文化发展、设计、建筑,甚至视觉艺术都往往受外来文化影响,并以本地眼光加以合并和重新演绎,然后输出到全球。亚洲是文化交流的枢纽。

我感兴趣的是战后亚洲对设计和建筑的影响,以及那些能充实我们现今生活的创作理念和手法。后现代主义设计一直被批评为商业气息太浓厚、过于自我中心与肤浅,而孟菲斯设计集团可在这方面给予我们丰富洞见。他们提出一种新的想像方式,超越意识形态,摆脱历史拘限。即使到今时今日,他们的手法仍然洋溢盎然生气,不但批判现行标准,亦接纳多元的文化生产角度。

内容由网络编辑Ellen Oredsson转述。为确保行文清晰,以上访谈经过编辑。此文章原于「M+ 故事」发布。此简体版本由机器转换自繁体版本。

除另有标注外,所有图片均是梅田正德为1981年作品《俵屋》而制的草图、颜色测试、工程草图,以及已出版的资料,M+,香港,© Masanori Umeda。顶部图片中可见:Michele de Lucchi、Marco Zanini、George Sauden、Martine Bedin、Nathalie du Pasquier、Matteo Thun、Aldo Cibic及Andrea Branzi,还有埃托雷‧索特萨斯在右上角,就是蓄须的那位男士。

Ikko Yokoyama是的M+设计及建築主策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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