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山造水:苏筱琪谈展览“山鸣水应”
李禹焕的《关系项──镜之道》(2021/2024)局部,摄于2024年,由艺术家提供,© Lee Ufan / ADAGP, Paris – SACK, Seoul, 2024,摄影:Annabel Preston
M+策展人苏筱琪逐步解说“山鸣水应”展览,从传统中国绘画流派的深远影响,谈到当今描绘风景的意义。
山水画历来不仅仅是描摹壮丽山水的工具,还是唤起观者内心风景的方式。一幅山水画构图,其崇山峻岭、蜿蜒小径和飞泻银瀑展现的优雅美学,与其表达的自然思想同样重要,也为水墨此媒介赋予明确的哲学意涵。
“山鸣水应”专题展览萌生于对风景的思考。风景是由什么元素构成的?我们跟自然景观的关系如何随时间改变?虚拟领域的迅速发展又带来了什么影响?展览探索山水如何形塑我们跟世界的联系,思考山水的当今意义,并寻思景观、时间性和蜕变的概念。
在跟策展人苏筱琪的对谈中,我们讨论山水传统,艺术的感官体验,以及展览如何呈现艺术、社会政治和科技转变的信号。本访问是反思“山鸣水应”展览系列文章的第二部分,点击此处阅读第一部分,看看苏筱琪如何介绍这个展览。
展览以水墨山水的传统为起点,其影响如何贯彻整个展览?
展览起始已展示艺术家以深具创意的方式回应水墨经典的作品。我们挑选了十幅形式不一的抽象画作,由梁铨的平面几何拼贴,到徐冰以汉字绘成群山的《喜马拉雅文字写生手稿》系列概念艺术作品等。胡又笨和陈家泠的创作则聚焦纸墨之间的互动,让液态的墨形成地貌。
杨诘苍长十一米的水墨绢画《白描芥子园(十一日谈系列)》(2009–2014)横跨整幅墙,可当作电影来观赏。在这片森林场景中,人和动物在树丛中交配,探讨权力和支配的主题,还有繁衍和创造生命的自然秩序。
杨诘苍的《白描芥子园(十一日谈系列)》(2009–2014)于展览现场,摄于2024年,M+,香港,© 杨诘苍,摄影:郑乐天,M+,香港
展厅中央是蔡财德的《文人石》(2013–2018),当中来自新加坡建筑工地的混凝土碎片,置于精雕细琢的漂亮木座上,升华成供人沉思默想之物。俯视着这些石块的是郭城的最新委约作品《成为涟漪》(2024)。这件作品置于大型玻璃橱窗之中,其镜面布料除了真正将观者带入画中,在受动力系统触动时会泛起涟漪,并偶尔映现群山的剪影。笼罩这密闭空间的灵动感,预告着接下来其他展厅提供的灵性体验。
“山鸣水应”展览现场,摄于2024年,摄影:郑乐天,M+,香港
“山鸣水应”展览现场,摄于2024年,摄影:苏筱琪
张照堂的《王船祭典》(1979)于展览现场,摄于2024年,M+,香港,© 张照堂,摄影:苏筱琪
传统上,山水画旨在唤起身处自然的感官体验。这展览亦一脉相承,让观众以五感体验艺术品。
展览中有三个展厅都有日光映照,当中的艺术作品与天然光交相辉映,又与经过的游人和室外掠过的飞鸟互动,令人联想起身处大自然的感官体验。王嘉佳的《山内之山》(2024)呈现一个散发缤纷光彩、会旋转的纺织山水景致,围绕它的是互动音响设备,播放大自然层次丰富的天籁之声。
王嘉佳的《山内之山》(2024)于展览现场,摄于2025年,摄影:梁仲汶
李禹焕的大型场域特定装置《关系项──镜之道》(2021/2024)邀请观众踏过碎石和左右两侧各放了一块大石的光滑镜面。镜面无限反射带来宛如河流的动感,石头构成的通道则散发宁静和安稳之感。由清冷的晨光到和暖的暮光,作品皆与自然同步,并借观众踏着碎石的脚步声,创造出浑然天成的旋律。
李禹焕的《关系项──镜之道》(2021/2024)于展览现场,摄于2024年,由艺术家提供,© Lee Ufan / ADAGP, Paris – SACK, Seoul, 2024,摄影:郑乐天,M+,香港
野口勇的雕塑花园于展览现场,摄于2024,M+,香港,© The Isamu Noguchi Foundation and Garden Museum, New York / ARS,摄影:梁誉聪,M+,香港
自然景观见证了地球上有众多主宰生命的时程,由悠长的地质年代到不同物种的生命周期不等。这个展览如何投入到这些林林种种的时间尺度,并使之活现观众眼前?
在展出李禹焕和野口勇装置作品之间的房间,时间促成改变、断裂和演变的功能表露无遗。当中展出了阐述不同时间观念的作品,或聚焦稍纵即逝的一瞬,或传达长期持续和周而复始的意念。这些作品呼应展览中其他以时间为本的体验,鼓励观众思索仪式、创作艺术和感知艺术所带来的蜕变过程。
久门刚史的概念性黑白图解推想宇宙时间、自然定律和宇宙。宫岛达男的大型数码装置《Region No. 43701-No. 43900》(1998)呈现一种电子景观,当中欠缺零的跳动数字,反映生生不息的生命定律。里尔吉.迪拉瓦尼的浮雕日历版画《时空旅人的日历A》和《B》(2013)呼应此想法,探讨留下痕迹的举动和循环往复的概念。另外,洪树群的双频道录像作品《下午四时》(2016)成为了一个窗口,两组不断循环播放的短片展示海景和岩石模型,明确表达山与水的辩证关系。
宫岛达男的《Region No. 43701-No. 43900》(1998),摄于2024年,由艺术家提供,© 宫岛达男,摄影:郑乐天,M+,香港
展览中有运用灯光和声音引导观众探索不同感知和视角的作品吗?
两件新近联合委约作品均提供了灯光和声音体验,分别由阮纯诗和亚玛.金华创作。阮纯诗的多频道录像装置《无声的四十七日》(2024)聚焦于历史时间,这是为人类生命提供语境和动力的要素。片中热带森林和原始山区部落的流动影像,以及美国和越南战争电影片段,凸显了东南亚历史如何在外国统治、战争和主流媒体的影响下被扭曲。
这个传递泛灵思想的装置呈现了多元视角,与金华的七频道录像《孔雀之墓》(2023)互相呼应。当中的影像和文字来而复去,诉说一系列有关人类行为的寓言。善与恶在社会并存,而不会发光的星球在太阳照耀下,也能熠熠生辉。阮纯诗和金华的作品均放弃单一画面和观点,营造饶富意义的失向感,凸显采用多种视角和切入点思考复杂社会问题之必要。
亚玛.金华的《孔雀之墓(2023)于展览现场,摄于2024年,M+,香港,M+及沙迦艺术基金会委约作品,2023年,© 亚玛・金华,摄影:梁誉聪,M+,香港
在人类世,鲜少有未被人类干涉的地景。关于人类和自然的关系,展览有想表达的吗?
展览反思人类介入自然的行为:这既是追求进步的必要之举,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审慎地管理资源的重大责任。两者之间的矛盾,就反映于一系列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将多种物料并置的作品中。于吉的水泥雕塑展示了两个方向相反、被铁环捆系的身躯,而与之并列的是安齐重男1976年拍摄的照片,相中拍摄菅木志雄创作的小型抽象雕塑,示范了将迥异物料聚结一起的可能性。在杨心广的《絜矩》(2007),两组石头体现两种并存的秩序:一种规矩方正,另一种松散浑圆,两者却是由同一批石头而来,必要且相辅相成。最后,陈丽同貌似图腾的雕塑《无尽的消耗》(2015–2017)乃以包装废料构成,以石膏覆盖后恍如大理石。
“山鸣水应”展览现场,摄于2024年,摄影:梁誉聪,M+,香港
同为女性的安娜.曼迪耶塔和童文敏在录像作品中叙述个人跟土地的互动:前者以移民身分与新的地方建立起实在的联系,后者则通过感受亘古亘今的自然力量,加深对世界的了解。二人简单却有力的举动,彰显以肉身介入地景虽劳神费力,成果却是丰饶可观。
相比之下,刘窗影响巨大的录像装置作品《比特币矿和少数民族田野录音》(2018)以创意手法,揭露国家急剧改造土地的影响。作品描述横跨数个国家、人口近一亿、位处东南亚地块的赞米亚地区。中国政府原在那里投入巨资,兴建大型水利基建,然而该地近日则改变用途,成为中国最大的比特币矿场。与这些产业并存的山区少数民族,则透过保存其多元化的语言和民族传统,抵抗中央权力的侵蚀。三频道的录像结合赞米亚的历史和当代影像,以及世界科幻电影经典,严肃地探讨赞米亚错综复杂的历史,凸显我们对世界的认识愈发为科技所左右,带出激进的推想式土地改造,并非仅是未来主义小说的幻想。
刘窗的《比特币矿和少数民族田野录音》(2018)于展览现场,摄于2024年,由艺术家借出,尚待完成收藏程序,© Liu Chuang,摄影:梁誉聪,M+,香港
通讯的主题贯彻整个展览,可以细说其脉络吗?
现代通讯的重要性是展览重要一环。野口勇的《〈无线护士〉婴儿监察器及〈守护人〉扬声器》(1973)将扬声器和抽象头形婴儿监察器之间无形的沟通呈现眼前。各个展厅还展出了其他M+设计藏品,包括仓俣史朗宛如白色幽灵的《灯(Oba-Q)》(1972),以及收音机和手机等,让观众反思这些透过无形的电波和电子讯号操作的通讯仪器,除了发挥本来的功能外,还如何促成了不时被数码因素干扰和带动的当代通讯仪式和形式。就像刘窗作品中的故事一样,这些基建普遍地点荒僻,不为用家所知;然而,其对自然的实质影响却异常真实,因层层通讯网络遍布天下,已形成看不见的平行世界。当我们利用自然资源驱动庞大的电脑农场和数码资讯,科技的进步将地球物质由实体原子转化为数码信息,最终会达至饱和,即数码位元超越地球原子数量的境地。[1] 科学家预测当数码内容超过地球质量的一半,资讯灾难将会发生。[2]
朴铉基的《无题》(1987/2018)于展览现场,摄于2024年,M+,香港,© Park Hyunki Estate,摄影:M+,香港
因修护需要,“山鸣水应”展览的作品会定期轮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