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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蓝色背景的插图上有黄色的图像和文字。当中可见半圆形、不规则状、卫星似的物件,以及「即时」、「瞬间村落」、「柔软」、「服务」等英文字样散落在图像之间。

建筑师为何要把一个城市解体?学者Ariel Genadt与M+谈创造、破坏,以及在1970年前后, Archigram与矶崎新彼此之间的化学作用。

深褐色拼贴照片中可见一个城市变成了颓垣败瓦的景象。两座巨型建筑矗立在背景之中,画面中央偏左的位置则可见一座小型建筑,远处是连绵的低矮山脉。

矶崎新的照片拼贴《再度成为废墟的广岛》(1968),灵感源自他在第十四届米兰三年展的展览,© 矶崎新;图片由Arata Isozaki & Associates提供

1968年,日本建筑师矶崎新与英国建筑团体Archigram首度碰头。他们一同参加第十四届米兰三年展,展览以「更大的数字」为题,而他们设计的作品是两个极端。

在展览一室,Archigram呈现了对未来充满朝气的构想:实物大小的推想式绘图、流行文化影像和以机械人为题材的录像,全都包覆在巨型胶管之中。而在另一个房间,矶崎呈现了一个气氛沉郁的迷宫,感应观众动作启动的展板画满幽灵和遗体,投射在上的是一座巨型结构,不断在广岛原爆现场崩塌。

当矶崎和Archigram在1970年的大阪万国博览会再聚首,他们所展望的建筑景象仿佛对调了。这次矶崎创作了一对高科技、富未来感的巨型闪灯机械人;而Archigram则转为采用内省的手法,在展览广场的屋顶布置了一个洞穴一般的太空舱,访客会收到一张单张,向他们传递拆解城市的讯息。

黑白照片中的户外广场内有一个正方形舞台。台上前方位置有一个男人站在麦克风前,身后有五个男人坐着;两边台侧亦各有三个女人。背景中有一大群人坐在椅子上,他们看着台上发言的人;人群旁边有一个巨型机械人,机械人的头部是正方形的,顶部有两个凸出来的球体。广场设有金属顶,挂着直幡和长形太空舱。远处的旗杆升起了不同国家的国旗。

矶崎新为1970年大阪万博的庆典广场设计了机械人、模组式座位和舞台,摄影:Bettmann 经由Getty Images提供

是什么启发他们出现这种改变?建筑师又为何如此着迷于拆解和消融城市?继2020年于「Archigram城市」的演讲,建筑学者Ariel Genadt尝试解构矶崎新和Archigram之间的默契与矛盾,揭露他们的交流所衍生的独特见解如何启发我们应对今天的环境转变。

是什么驱使你研究1960至1970年代的日本和英国建筑?

我视自己为理论家多于历史学家,故我常常观察跨文化、跨时代和跨地域的题目,并想像这些题目如何与我们今日面临的一些问题相关。而矶崎新和Archigram的作品当中引起我注意的,就是「破坏」和「拆解」这两个题目。近年气候变化严重、人造和自然环境互相冲突,使这些概念变得尤其重要。在1960和1970年代,有关科技可以怎样促进人和环境之间的连系,以及建筑师在当中有何作用等问题一直浮现。

黑白拼贴画中可见各种高楼大厦,大厦被一幅描绘着有盖高架行人通道的插图覆盖。前景中有两位身穿短裙、披风的女人。行人通道上方和侧边的英文字是「选择」、「回应」、「舒适」、「模糊」、「解放」、「蜕变」和「硬软」的意思。顶部写着「绿洲」的英文字样特别大。

这幅拼贴画来自《Archigram》杂志第八期(1968),当中的城市被一座巨型结构覆盖,构想一片解放、可自由选择和舒适的「绿洲」,© Archigram;M+,香港

1960年代涌现很多探讨科技和环境的项目,这与当时的社会有何关系?

1960年代的欧洲和日本均踏入战后重建的新阶段,比1940年代及1950年代有更多金融资本,在科学创新上亦大为进步。这时代有点奇怪: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人们对科技包括建筑都抱持质疑态度,皆因科技令战争更可怕;但二战后我们却看不见这种情绪。 1960年代,由冷气到太空火箭,科技发展如日方中。虽然原子威胁日增,但科技仍被视为人类的救赎。日本就是在那时代,靠着核能科技自灰烬中重生的。

在1960和1970年代,有关科技可以怎样促进人和环境之间的连系,以及建筑师在当中有何作用等问题一直浮现。

Ariel Genadt

与此同时,很多人将1960年代联系到回归自然的浪漫思潮及权力归花儿运动。这反璞归真的主张进而扩阔了建筑的领域,在日语中称为「环境」。这是个跨学科的人工领域,与「自然环境」的概念截然不同。我们可视之最早涉及现时称作「人类世」的概念,只是那时还没有人们在二十一世纪感受到的愧疚和责任。

这些因素如何令矶崎和Archigram走在一起?

我们先要考虑英国和日本的政治环境。那时,它们同为衰落的帝国,试图在二线强国之中寻找其位置。美国与苏联在舞台中央玩冷战,而英日则谋求合作,并且互相对彼此的文化感到着迷。或许矶崎和Archigram的参与也可视为那种整体政治气氛在建筑方面的升华。

矶崎和Archigram一同获邀参与1968年的米兰三年展。他们一拍即合,Archigram创始人之一彼得.古克邀请矶崎联手于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建筑工作室任教。当两人在大阪万博重聚,他们已建立了友谊,了解彼此的共同兴趣和差异。他们互相启发,并可见于其著作中,如最后一期,即第9½期的Archigram杂志(1974),以及矶崎的论文集《建筑之解体》(1975)。

黑白杂志封面上可见标题「Archigram 9 1/2」和由建筑物组成的拼贴画。画中疏疏落落地有一些英文字,写着「Expro」、「 BUMPs 」和「...and crevices」。

《Archigram》杂志第九又二分之一期杂志(1974)封面,© Archigram;M+,香港

你常形容Archigram和矶崎的作品有种「模棱两可」的特质。这是什么意思?

对于这个形容,我借用了彼得.古克的说法。 1976年,古克邀请矶崎到伦敦的建筑联盟学院讲课,他在介绍矶崎时称呼他为「模棱两可的建筑师」。然而,要理解这个词的由来,我们须回到1960年代,看看那个定义很宽松、现称后现代主义的建筑运动。

后现代主义思想经常批判现代主义中认为有一放诸四海皆准的绝对真理的想法。已故美国建筑师罗伯特.文丘里在其著作《建筑中的复杂与矛盾》(1966)中率先将后现代意念应用到建筑上:他喜欢两边落墨,兼取中间,主张黑白并存、灰色也无不可,而不是非黑即白。

其时文丘里的著作在日本被广泛阅读,矶崎的《建筑之解体》一书也是,他在书中讨论了Archigram和文丘里。矶崎评估他们与其他建筑师如何批判现代主义,并将他们的策略归纳为五个关键字:漠视、疏离、临时、矛盾和缺席。文丘里、Archigram和矶崎同样采用了以上某些策略,但在我看来,Archigram和矶崎跟文丘里的分别,在于他们不太追求灰色,却同时拥抱黑和白。

书的封面是深褐色的,以标题字体用日文写着「建筑之解体」和「矶崎新」。标题下方有几行较小的日文字。封面底部可见一幅插图,当中的城市废墟上有一座椭圆形巨型结构。

矶崎新的《建筑之解体》(1975)的封面,出版:株式会社美术出版社

对立统一的概念自古已存在于东亚和欧洲哲学之中。想想中国的太极图:代表阴的黑鱼有白睛,代表阳的白鱼有黑睛;它们不会融合成一个灰色圆形,反而以彼此对立来定义。这一点与欧洲哲学或辩证法概念「对立面的一致」如出一辙。在后现代思想中,有人尝试由辩证法转向意义的不确定性。可是,若你观察矶崎和Archigram各个时期的作品,你仍会发现这种内在矛盾。

这种矛盾如何在他们的作品中展现?

矶崎早期的作品有种古建筑的特质。那些作品带点粗野主义风格,使用冷冰冰的建筑物料,空间巨大如洞穴,气氛昏暗。他当时对死亡和废墟十分着迷,这些都是阴的特质,与中国宇宙观的女性相关。日本大分县立大分图书馆是这类建筑的例子。

建筑草图中可见一幢建筑物的室内剖面图,中央和中央靠右的部分是楼底甚高的大堂,与左方的翼楼相连。左方翼楼共有四层,每层均由阶梯及高架行人道连接。右翼则较矮,只有两层,还有一条高架行人道。这个地方各处都有桌子和座位。

大分县立大分图书馆(现为大分艺术广场)草图,这是矶崎新设计的第一座独立式公共建筑,于1966年建成,© 矶崎新;图片由Arata Isozaki & Associates提供

Archigram则较为阳刚,其构想图生动非常,充满欢乐,所有事物都色彩缤纷、生气勃勃,而且阳光充沛。例如,在罗恩.赫伦的《行走城市》等项目中,均采用了坚固的物料,还有金属结构和强大的机器。

蓝色的建筑草图中可见四个椭圆形巨型结构,底部伸出长形的腿;这些结构拼贴在城市景观之内。页面底部可见「行走城市」的英文标题,两旁还有细小的文字。

《Archigram》杂志第五期(1964)将罗恩.赫伦的《行走城市》形容为「Archigram有史以来最极端的建筑」:一个有如巨无霸的密闭空间,却又能移动,走遍世界」,© Archigram;M+,香港

矶崎在1968年第一次与Archigram见面时,其动态装置《电气迷宫》以人类和建筑的衰败为重点。他谈及战争遗害、童年阴影,以及身为日本人口中的「烧迹世代」。然而,Archigram成员也在伦敦和英国各城市的轰炸中瞥见废墟,但或许他们以完全相反的方式去应对这些经历:欢欣、乐观,并以科技为灵感。名为《Milanogram》的装置就展现了那种观点。

黑白草图中可见展览的设计,标题「MILANOGRAM」斜穿过画面中央。一个长形透明圆筒从顶部悬垂下来,标示为「大袋子」。圆筒由十一个环支撑着,每个环的距离都很平均。圆筒下方有一个升高的台, 台上有一个标示为「靠垫载具」的圆形大气囊;另外还有两个分别标示为「HAND-PAK」和「SUIT PAK」的人。他们下方有一条斜坡和一台自动贩卖机。整幅插图都是倾斜的。草图左下角,即插图下方写着英文,意思是「更大的数字」。右上角的文字是「POPULAR PAK」。

《Archigram》杂志第八期中,Milanogram展览设计图下的文字将这件装置形容为「一期Archigram杂志:将发明、项目、理论、意见和设计融为一体」,© Archigram;M+,香港

到了1970年的大阪万博,他们的角色互换了:矶崎突然用上建筑物料,并尝试了新科技。他在庆典广场的《大阪表演机械人》高大刚硬,采用亮面的金属,会发光发声。相反,Archigram则创造太空舱,他们称之为「环保时光机」和「环保点唱机」,实际是一个洞穴。这个洞穴没有特定形态,是粉红色和漆黑的──充满原先见于矶崎创作的「阴」的特质。

丝网印刷海报上有八个铜色梳子状图案,排列成花瓣的形状,并围着中央的樱花图案。梳子状图案的梳齿很长,而背景是黑色的。海报底部可见红色和铜色英文字样,包括左方的「人类的进步与和谐」和右方的「1970 年万博」,两组文字都是红色的。

龟仓雄策为1970 年大阪万博设计的海报,© 版权所有;M+,香港

黄色和绿色的拼贴画中,顶部可见「建筑区域八」和「日本」的英文标题。标题下的文字是「矶崎新」和「机械人」。页面最左方有两幅插图上下排列,上面那幅标示为「表演机械人」,并展示一个顶部有两个球体的正方形机械人;下面那幅标示为「大道具吊运车」,当中可见一个桁架以钢索悬吊一个连着圆形物体的长形格栅。页面中间是几幅细小的插图,从不同角度展示模组结构。最右方可见三幅城市俯瞰图,分别标示为「飞碟」、「群组」和「城市」。

Archigram于《Archigram》杂志第九期报导矶崎新为大阪万博庆典广场设计的机械人及多用途结构,© Archigram;M+,香港

两幅纵向黄底绿字插图左右并排。左方插图以英文及日文标示为「表演机械人」,展示一个顶部有两个球体凸出的正方形机械人。右方插图标示为「大道具吊运车」,当中可见一个桁架以钢索悬吊一个连着圆形物体的长形格栅。插图底部各有图表,显示不同组件的名称,当中有不少为英文缩写。

《Archigram》杂志第九期中,可见矶崎新设计的机械人和大道具吊运车,© Archigram;M+,香港

两幅黄底红字的横向插图。上方的插图以英文及日文标示为「太空舱内部:右侧之立面图」,插图是室内剖面图,可见当中的长形房间有高低不一的天花板。钟乳石般的形状沿墙面垂下,某些部分有红色圆点。圆点从右到左以一到五标示。太空舱右方可见「问五条问题」和「城市」的英文字样。下方插图以英文及日文标示「太空舱内部:左侧之立面图」,构图与上方插图相若,但左方以英文写着「『让我们问五条有关城市的问题』的日文字」,右方的红色圆点则从左到右以一到五标示。

《Archigram》杂志第九期中,可见Archigram的「环保点唱机」内部,© Archigram;M+,香港

黄底红字的杂志拼贴画以「OSAKAGRAM」为标题,英文标题置于顶部中央,日文标题则在底部中央。英文标题左方是副标题「五条关于城市的问题」。页面中央有两列各五行的拼贴图,各展示着不同的城市环境,每幅图底部都写着一个问题。最左和最右各有一幅插图,展示太空舱的内部。

《Osakagram》向在大阪万博参观Archigram太空舱的观众发问五条问题,分别关于城市中的组织、设施和生活方式,© Archigram;M+,香港

丝网印刷海报上有八个铜色梳子状图案,排列成花瓣的形状,并围着中央的樱花图案。梳子状图案的梳齿很长,而背景是黑色的。海报底部可见红色和铜色英文字样,包括左方的「人类的进步与和谐」和右方的「1970 年万博」,两组文字都是红色的。

龟仓雄策为1970 年大阪万博设计的海报,© 版权所有;M+,香港

黄色和绿色的拼贴画中,顶部可见「建筑区域八」和「日本」的英文标题。标题下的文字是「矶崎新」和「机械人」。页面最左方有两幅插图上下排列,上面那幅标示为「表演机械人」,并展示一个顶部有两个球体的正方形机械人;下面那幅标示为「大道具吊运车」,当中可见一个桁架以钢索悬吊一个连着圆形物体的长形格栅。页面中间是几幅细小的插图,从不同角度展示模组结构。最右方可见三幅城市俯瞰图,分别标示为「飞碟」、「群组」和「城市」。

Archigram于《Archigram》杂志第九期报导矶崎新为大阪万博庆典广场设计的机械人及多用途结构,© Archigram;M+,香港

两幅纵向黄底绿字插图左右并排。左方插图以英文及日文标示为「表演机械人」,展示一个顶部有两个球体凸出的正方形机械人。右方插图标示为「大道具吊运车」,当中可见一个桁架以钢索悬吊一个连着圆形物体的长形格栅。插图底部各有图表,显示不同组件的名称,当中有不少为英文缩写。

《Archigram》杂志第九期中,可见矶崎新设计的机械人和大道具吊运车,© Archigram;M+,香港

两幅黄底红字的横向插图。上方的插图以英文及日文标示为「太空舱内部:右侧之立面图」,插图是室内剖面图,可见当中的长形房间有高低不一的天花板。钟乳石般的形状沿墙面垂下,某些部分有红色圆点。圆点从右到左以一到五标示。太空舱右方可见「问五条问题」和「城市」的英文字样。下方插图以英文及日文标示「太空舱内部:左侧之立面图」,构图与上方插图相若,但左方以英文写着「『让我们问五条有关城市的问题』的日文字」,右方的红色圆点则从左到右以一到五标示。

《Archigram》杂志第九期中,可见Archigram的「环保点唱机」内部,© Archigram;M+,香港

黄底红字的杂志拼贴画以「OSAKAGRAM」为标题,英文标题置于顶部中央,日文标题则在底部中央。英文标题左方是副标题「五条关于城市的问题」。页面中央有两列各五行的拼贴图,各展示着不同的城市环境,每幅图底部都写着一个问题。最左和最右各有一幅插图,展示太空舱的内部。

《Osakagram》向在大阪万博参观Archigram太空舱的观众发问五条问题,分别关于城市中的组织、设施和生活方式,© Archigram;M+,香港

Archigram在大阪万博后解散了。古克转为不那么侧重科技,变得更注重人文特质和感官;矶崎则感兴趣于太空和抽象。故这展览可说是处于时间的节点上,是一个时间囊。在矶崎和Archigram的作品中,可看到「大阪前」和「大阪后」的变化。

对于彼此作品中的矛盾,矶崎和Archigram怎样回应?

自1960年代初起,矶崎一直批评他的日本代谢派友人没有看起来那么反建制。当代谢派所设计的巨型结构都仰赖大企业和政府建造,代谢派真的能反建制吗?所以,他起初更认同Archigram的作品,称赞他们的作品比其日本同侪所兴建的更为激进。可是,他也颇模棱两可的。他后来在文章中形容Archigram将建筑化为媒体,破坏了他对其激进设计的仰慕之情。由此可见,如果你的设计只停留在纸上不必付诸实现,那么反建制并不难。

你的生活方式需要一个城市吗?你想成为世界的「市民」吗?在梦想和真实环境之间需要一点间距吗?

摘录自Archigram的《Osakagram》

矶崎也提到,当他初次接触他们的作品时,感到太科技化,不够人性。其实,从Archigram的绘图我们可以看到其成员把人体想像成包裹在「靠垫载具」或「太空舱」中的事物,全部连结到工业化的巨型结构。纵使起初有这样的批评,但矶崎跟Archigram见面时还是笑称:「噢,其实他们很有人性!」

彩色建筑绘图中可见一个巨型结构,有鲜绿色的菱格状骨干。每格内有不同形状与颜色的太空舱、管道、扶手电梯、升降机、房间、车房等。中下方有两个细小的人以表示绘图的比例,他们的高度大概是每格的二十五分之一。结构的不同部分标有数字,并在下方列出与数字相应的说明,数字分别代表住宅单位、扶手电梯管道、商店、单轨铁路、起重机轨道、车道等。

彼得.古克的「插接城市研究」剖面图(1964),© September 1964 ARCHIGRAM;M+,香港

然而,Archigram对矶崎的评价却是模棱两可。成员称赞他在1970年大阪世博的高科技机械人,然而,这只是其事业的一小段落。作为建筑师,矶崎的抽象特质与日俱增,对象征和意义愈感兴趣,是个彻头彻尾的后现代主义者。对此,Archigram却不甚感兴趣。因此,当彼得.古克在1976年伦敦建筑联盟学院的会议称他为「模棱两可的建筑师」,其实是礼貌地说:「对于他所做的事,我并非全都赞同,但作为知识分子和朋友,我欣赏他。」

Archigram解散后不久,矶崎出版了《建筑之解体》,其中一章探讨这个团体的创作。 「消融」和「拆解」经常出现在矶崎、Archigram和代谢派的著作中,你可以分析这些词汇的意思吗?

我最初也很困惑,因为「拆解」本身就很矛盾:建筑师如果主张拆解自己的学科,这主张一旦成真,他们就会被淘汰。故我们不能照字面理解「拆解」,而应反问:此学科的哪一方面应被拆解?原因何在?

黑白拼贴画中可见已经颓坏的古典柱式照片,底座上方有新的柱子插图。柱子支撑着一个巨型结构,其长方形楼层向左右延伸。向画面左方延伸的结构之下有一条行人道,向右方延伸的结构则跨越一片有岩石的荒芜地带。前景中的插图绘有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的车辆;画面顶部有两只画出来的鸟或飞机,它们正飞向左上角。

矶崎新的《孵化过程》透视图(1962),当中展示一个在废墟中兴建的崭新城市,© 矶崎新;摄影:M+,香港

首先,我们谈谈这个词的来源。常被称为Archigram非正式成员的雷纳.班汉姆在其著作《第一机械时代的理论与设计》(1960)中提到,若建筑师「与科技并行」,就必须褪下(dismantle)为世人熟知的衣裳。 「Dismantle」有两个意思。在拉丁文中,「mantellum」是「斗篷」的意思,所以「dismantle」是指「褪下斗蓬」。但后来这个字在法文解作「拆掉城墙」。城市消融的概念与德国建筑师布鲁诺.陶德的思想互相呼应,他在一战后想像人类的居所如何能融入环境之中,并停止成为资本主义的机器。有着相似的动机,代谢派理论家川添登出版了《建筑之灭亡》(1960)一书,主张改变建筑的定义。

建筑的基本概念或范畴,就是扩大界限……建筑……的解体已开始。

矶崎新写于《日本建筑》(1970年7月)

矶崎新早年写过一篇名为《都市破坏业KK(株式会社)》(1962)的文章,他将自己描绘成跟资本主义大地产商对抗的城市雇佣兵,同时是自己的批评者。他宣告城市在杀害人类,因此必须破坏城市。可是,据我所知,他首次使用「拆解」这个字眼是在1970年《日本建筑师》期刊中跟师傅丹下健三的对话。他们讨论国际现代建筑协会1959年的最后会议,以及都市设计从着眼于功能的取向转移到丹下口中的「有机取向」。矶崎是从理论角度谈「拆解」,意指要扩阔建筑的界限,并改变建筑师的角色。我假设他的意思是除了从功能着眼去绘画平面图,建筑师还要肩负起社会和艺术方面的责任。

照片中可见一张大桌子,被乱七八糟的电线及一种白色物质覆盖。桌子在房间之中,放在一个以玻璃和金属制作的箱子内。箱子后方可见深蓝色墙壁,其右方墙上有四幅镶在画框内的插图,左方则有一个细小的电视萤幕。

「物件 · 空间 · 互动」展览现场中的矶崎新《孵化过程》(1962年设计,1997年/2011年制造),这件作品来自一场展演:矶崎新邀请观众在一幅东京照片上钉上钉子,模拟其向外扩展的高架城市的方案,© 矶崎新;摄影:梁誉聪

在Archigram的作品中,「拆解」这个词是可实际操作的,当中的物件像机械组合玩具一样,可拆解成小块。在大阪万博,Archigram在展览入口向观众派发名为《Osakagram》的单张,当中探讨城市的角色和重要性。 Archigram用上「消融」和「瓦解」等字眼,他们并非像矶崎那样受到反资本主义理想影响。彼得.古克曾说过,他想像中的自由社会,就是类似他成长时的社会。他想要为大众提供更高质素的生活,借此在一个新环境中,给这些未曾实现的现代主义社会理想一个机会,同时在市场经济规范内行事,并运用比一战后更先进的科技。 Archigram希望「与科技并行」。

《建筑之解体》给我们留下什么?

我认为矶崎的写作和理论为建筑领域留下深远贡献,建立了文化桥梁。他使1970和1980年代的日本建筑思想更易被世界各地的建筑师和学者所理解,而《建筑之解体》做的却恰恰相反:它引介外国建筑师,激发日本新一代的创意。

矶崎与 Archigram的关系同样使你思索局外人观点的价值:我们有时会批评外人对于事物的脉络不够了解,但我觉得作为外人(我在捍卫自己的跨文化背景),你会有新鲜的见解。也许这就是矶崎跟Archigram投契的原因,他们能超越彼此文化的距离,看到更多。

我们可从Archigram和矶崎的交流当中,在科技和环保的题目上领略什么,并应用到今日社会?

Archigram和矶崎都没有特别关心能源使用、碳排放和化石燃料等事情。 Archigram的设计甚至大量使用塑胶,不明言地接受用完即弃的消费主义,而我们现在知道这会对环境带来严重问题。与此同时,他们扩阔建筑思想,主张在设计建筑时考虑人与周遭事物之间的回应机制,这已成为现时生态思想和可持续发展的基础概念。今天,我们想的当然是人与环境互利共荣,而不是单方面地以科技征服环境。

建筑模型中有一幅连着三个气球的大布,飘浮在一个营地上。营地由三个橙色圆顶结构组成,一侧被紫色屏障围着。营地位于公路的斜道之下,而公路上有几辆颜色不一的汽车模型。这个建筑模型后方可见展厅的墙,墙上挂了几幅镶在画框内的建筑草图。画面右方的一幅呈现这个模型的草图和当中的街道,并印有「Love from Archigram」的英文字样。

Archigram的「即时城市」是一个可移动的社区,把大城市中吸引人的设施和事物搬到小市镇,让当地居民可短暂接触和享用,这个「即时城市──圣塔莫尼卡」(1968–1970年设计,1994年制造)模型就展示了这个构思,模型现于「物件 · 空间 · 互动」展览中展出,© Archigram;M+,香港

Archigram和矶崎都曾提及「软环境」,这原先是指以电讯网络和控制论取代实体建筑。但这暧昧的字词,让人有重新演绎的空间。今日,把建筑和世界之间的接合部分加以软化相当重要,不是透过走进虚拟,而是令实体接合部分变得更易互通互渗,顺应气候变化而演进。

我们所见建筑和自然力量的冲突,常常源自我们构建更坚固的大厦,以图胜过自然。 Archigram构想的建筑是很疏松的,也不指望恒久。现在我们知道它很多高科技结构(如果建成的话)因为其疏松的设计,将会非常消耗能源。但是其集零为整的建造方式,有很多符合环保原则,如标准化建造、干式构建、灵活多变,以及构件可能重用。

将建筑物想像成可渗透、柔软和灵活的事物,是从事建筑工作的一种较为谦卑的前提,使之与这个饱受摧残的星球更为和谐。

Ariel Genadt

但其实,要达到可持续发展,重用建筑构件,仍须下一番苦功。最大的挑战是日新月异的科技,若只倚赖一个制造商、一个产品或一种形式,就会令重用或维修构件变得十分困难。我想这是几幢代谢派建筑被拆卸的原因,例如中银胶囊塔已于2022年4月拆卸。

照片中可见一个大型充气空间的内部。这个楼底甚高的空间是粉紫色的,墙身为条纹布料。当中有几张长椅面向画面右方的舞台,台上有一盏巨型的圆形灯。整个空间中有九个人,其中两人坐在前景的椅子中,其余在舞台附近或台上。

矶崎新与雕塑家卡普尔在2011年东日本大地震和海啸后设计了一个名为Ark Nova(2013)的塑胶充气临时救援中心和音乐厅,可容纳五百人,摄影:The Asahi Shimbun经由Getty images提供

最后,矶崎对废墟的着迷,并热衷于探讨它们如何能作为遗迹融入新建筑当中,与Archigram的「接插」现有城市结构的想法有着异曲同功之妙。这一点也跟今天的环保思想特别息息相关。当我们一次又一次看见极端天气造成的毁坏,我们意识到将生活环境设计成可以适应变幻莫测的气候是多么重要。将建筑物想像成可渗透、柔软和灵活的事物,是从事建筑工作的一种较为谦卑的前提,使之与这个饱受摧残的星球更为和谐。这样,我们的未来世代才有机会像我们一样享受在地球上的生活。

想近看Archigram和矶崎新的作品?欢迎在2023年5月21日前来M+的「物件 · 空间 · 互动」展览参观。此文章是Archigram城市网上研讨会的延伸,Ariel Genadt的完整讲座「拆解建筑! 约1970年的Archigram与矶崎新」可到「第三部分:传播」观看。

内容由网络编辑林玥臻及策展助理陈迺安转述。为确保行文清晰,此对话经过编辑。文章顶部图片:《Archigram》杂志第八期(1968) 封套内页,© Archigram;M+,香港

Ariel Genadt
Ariel Genadt

Ariel Genadt是建筑师、学者及宾夕凡尼亚大学讲师。其研究集中在建筑工程与以建筑表现地点的气候和文化这两者间的关系,特别是日本建筑。 2012年,他曾担任东京大学隈研吾研究室的日本学术振兴会研究员,并在2013年担任热那亚伦佐・皮亚诺基金会的访问学者。他曾于《EAHN Architectural Histories 》、《建筑史学家学会期刊》、《Baumeister》、《Topos》和《Domus》发表学术文章。 2018年,他策划了「Critical Abstractions – Modern Architecture In Japan」展览,他亦是2022年展览「Building in China – A Century of Dialogs on Modern Architecture」的副策展人;两个展览均在宾夕凡尼亚大学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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