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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4月15日 / 卓尤达

由开铲车到布置古董小提琴:艺术品技术员的工作日常

两个男人正在展厅中处理一件雕塑。雕塑可见部分的表面显得老旧并带有一层铜录。雕塑为一个男性头部,连着长有天使翅膀的身体,手臂部位变成一个设有十个洞的圆形装置。两个男人中的一人戴着手套,正在处理雕塑的翅膀;另一人则把东西用螺丝固定到平台上。

卓尤达为2018年的展览「杨嘉辉的赈灾专辑世界巡回演」安装作品《Palazzo Gundane (homage to the myth-maker who fell to earth)》

说到博物馆工作,大多数人都知道策展人搜罗馆藏,修复员修复和保存艺术品。但你知道艺术品是如何从藏品库送到展厅的吗?

公众得以亲身观赏馆藏,艺术品技术员的作用至关重要,但他们的工作并不只是搬运或摆放展品那么简单。在日常工作中,艺术品技术员可能要组装雕塑、设置复杂的影音系统,甚至要绞尽脑汁想出最佳方式来运送一座由人类脂肪制成的柱子。这份工作不只需要丰富的技术知识,亦讲求创意、合作,还有过人的空间感。

M+资深布展及陈列展示经理卓尤达与我们分享他入行的历程,布展时处理物件与艺术品这些无价宝的箇中细节,以及在香港培育工作团队的喜悦。

你如何投身艺术布展?

我跟许多澳洲人一样,为了取得在英国工作两年的签证,在三十岁前就去了那儿。我的妻子最后在牛津找到工作,而牛津大学的阿什莫林博物馆刚好在招聘有建筑经验的艺术品处理员。我是念艺术毕业的,亦为我的两个哥哥工作多年,从事园景建筑,于是我想:「假如这不算机缘巧合,我不知道什么才算了。」

建筑物外部设有长长的入口大厅,两边均有与之垂直的侧厅,包围前景中的一个庭院。建筑物入口处可见四根古典式柱子,支撑着顶部刻有图案的山墙,山墙上可见一个男人的雕塑。屋顶悬挂着两条直幅,写着「探索图坦卡门」的英文字样。人们经过庭院进入及离开建筑物。

牛津大学的阿什莫林博物馆。图片来源:Lewis Clarke/Oxford: Ashmolean Museum经由维基共享资源提供 (CC BY-SA 2.0)

那时候我处理艺术品的技巧不值一提。当然,我知道如何小心谨慎,但我从未受过正式的训练。幸好,我的同事都十分包容,我在他们身上学到很多。该馆的馆藏亦十分精彩,能协助处理这些藏品实在十分荣幸。

就在那时的某个时刻,我意识到我想做的就是艺术品技术员或艺术品装配员。如果你找来一个技术员、处理员,不管你怎样称呼他们,去问他们是如何入行,大部分人会告诉你自己是误打误撞入行的!我不认为会有艺术学院毕业生说:「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我想进博物馆去挂艺术品。」这不会是大家的首选。

一个男人正在移动一个巨型玻璃箱。玻璃箱反射房间和后方窗户的光线,呈现蓝色和紫色的光芒。画面只见男人的上半身,他的双手往下延伸,其戴上手套的双手则在玻璃箱底部。他身穿黑色上衣,印有「卓越石工」的英文。

卓尤达为2018年的展览「杨嘉辉的赈灾专辑世界巡回演」安装玻璃箱

似乎你在某个领域中掌握到的技能、解决问题的方法和思考模式,均可应用于其他工作,尤其是在博物馆行业中。

没错。创意与解决问题的技巧是不可或缺的,不是吗?做决定、放胆尝试……不论是创作还是决策,总会有风险,选择了就无法回头。每当机会到来,我都会尽量把握,尝试碰碰运气,现在依然。人生只能活一次,无理由做不想做的事,苦闷地挨日子。

你年轻时曾在香港居住。重访这个与自己颇有渊源的城市,有何感想?

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所以当有这个机会时,我实在兴奋不已。香港对我来说一直是个特别的地方。我第一次坐飞机就是去香港,当年我只有三岁。家父于国泰航空工作了二十年,香港主权移交那晚我也在这里。从前我会在学校假期时来香港探望父母,一年来几次。由于我高中一直念寄宿学校,香港就像我的第二个家。当有机会来这里生活,并协助香港发展布展的行业,我实在很感兴趣。

三个男人正在检查一台钢琴。中间的男人背对镜头、跪在地上调整钢琴。左方的男人低头看着中间的男人,他的脚前放了一个装了深色液体的喷壶。右方的男人双手戴着手套,低头看着钢琴顶部。钢琴以纸张和物件装饰,顶部放了一个插着百合花的花瓶。

卓尤达与艺术家杨嘉辉(左)和修复员Albrecht Gumlich(右)为2018年的展览「杨嘉辉的赈灾专辑世界巡回演」布置作品《Carillon》

你的工作要做些什么?

我们主要的工作是解决问题,事无大小都包括在内,小至重新调整一件艺术品的背面,大至处理一些非常复杂的多功能艺术品,例如莎拉·施由大量组件构成的《离心机》。有些作品没有附上安装陈列的说明,有些则涉及数以十计不同元件、技术、物料。我喜欢这份工作是因为它基本上是集合一群人来解决问题,这是令人最感兴奋的部分。

房间大小的大型装置艺术品,可见展示着不同影像的长方形纸张,纸张从天花板沿着竹棚架悬垂下来,高度不一;地上则被散落的纸张覆盖。在投影机的光线下,画面呈现蓝色色调,纸张上的影像分别呈蓝色、橙色、粉红色及黄色。

莎拉·施的《离心机》(2017)由多个组件组成,包括三十五个录像频道、零散的物件,以及一件悬挂式雕塑,看似一件放外散开的数码设备,© Sarah Sze;摄影:艺术家及Victoria Miro Gallery提供;M+,香港

前一天我们还在开铲车,第二天就要安装极为纤薄的台夫特陶瓷;我乐在其中。我们游走于不同的工作之间,奇怪的是还是保持一样的心态。一切都经我们慎重考量,你要一直留意周遭环境,注意双脚应该放在哪个位置,知道同事在做什么。我们通常都不用说话;只要一个眼神,或扬一下眉就能沟通,当中有种微妙的默契。我很期待看到团队投入这个状态。而这种默契全赖与你合作的人,在日常工作中培养的手足情谊。

你最喜欢布展的哪一点?

我们能看到这些艺术品和物件不为其他人所见的一面。这是这份工作的「特权」。我连现在跟你说起这些事时,手臂和颈背都会汗毛直竖。我见过艺术家在作品背面写下给摰爱的只言片语,还有一些公众从来没机会看到或经历的事,例如独自欣赏刚由我布置好的莫奈展览。

我曾安装过一把捐赠予阿什莫林博物馆的Stradivarius提琴。那把提琴从未被弹奏过,真是有点匪夷所思。但正因如此,它是全球数一数二完好无损的Stradivarius提琴。看到一些如此古老却还是这样完美的东西,还成为负责布置和陈列它的那个人,真是不可思议。我们的工作中,有些部分带给我们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玻璃箱内可见一个悬在半空的小提琴,箱子底部放了文字描述。一群人围在一起观看小提琴,并阅读文字描述。

1716年制造的「弥赛亚」小提琴公认是保存最完好的Stradivarius提琴之一,原因是它几乎未被触碰过。这是2013年阿什莫林博物馆展出提琴的情景。图片来源:Oli Scarff/Staff经由Getty Images News提供

虽然我已不再是活跃的艺术家,不过这工作满足了我很大部分的创作欲望,尤其是大家互相合作那方面。一切都进行得顺利的话,策展人会觉得高兴,藏品管理专员满意一切按进度进行,一众艺术品技术员不交一言就能沟通(我没有说他们平日沉默寡言的意思)……我很难确切地解释,但这就是在创意上给予我满足感的事。现在,我看着年轻的团队成员接手,可以看到他们在各自的岗位发展成长。过去四年,我一直见证着这些事情发生,感到莫大欣慰。

M+占地甚广,在这样的博物馆中布展是怎样的?

这里有15,000平方米的展览空间,与泰特美术馆庞毕度艺术中心的法国国立现代艺术博物馆相若。能在这样庞大的博物馆中从零开始布展,是十分难得的机会。布展需要大量人手、计划与后勤支援,而整个过程中我最喜欢的,就是在这里努力完成任务的人。我们无疑是最后负责把作品放到墙上,安装到应有的位置的人,但假如没有展览经理、藏品管理专员、修复员和其他努力让观众关注和了解作品的同事,就不会成事。

从上下层中间拍摄大型室内展厅。以混凝土建筑的展厅棱角分明,设有多条横梁和柱。一条长长的金属栏杆从画面中央延伸至背景。一个身穿反光背心,头戴白色头盔的人站在栏杆旁,眼看上方。右方可见下层有一块空地,其上方有一条设有栏杆的通道。

新落成的M+大楼内有17,000平方米的展览空间、三十三个展厅,包括图中在现有的机场快线隧道旁开辟而成的「潜空间」。 © Kevin Mak;摄影:Kevin Mak;Herzog & de Meuron

你这一行有没有许多被误解的地方?

有啊!我想到一个例子:那或许是一句脱口而出的话,但我认为它代表了很多博物馆中人对艺术品处理员或技术员的想法。我之前在另一间机构工作时,一位前同事曾说我们只是「非技术劳工」(unskilled labour)。我们顺水推舟,一位较资深的技术员很快就将Instagram帐号改成这个称呼。他现在发布社交网络帖子时仍会标签「#UnskilledLabour」!

一人坐在地上,周围放了金色和铜色的钵,还有已点燃的蜡烛。他身后有两个人,正抬起并搬动一件形状如同通风管道的镀锌钢板雕塑。

M+技术员搬运莎乐·波泽嫩斯克的《D系列方管》及《DW系列方管》雕塑,以配合曾文通为2019年展览「境遇──五个人」所作的展演

这工作如今演变成很繁复的事,因为我们现在要处理大规模的艺术装置,例如安装呈现无限空间的镜房,还有其他涉及多种知识和技能的事情,如影音、程式设计,资讯与传讯基础建设,以及很多兴建制造的工作。我们的工作反映了当代艺术创作的跨领域面貌,因此我认为「艺术品处理员」(art handler)这职位名称已不够贴切、有点过时,也不足以令人明白我们所做的事;「技术员」(technician)就准确得多,因为它需要丰富经验、众多专业知识和各式技能,才能做到十全十美。

你最期待的是什么?

我初到香港时,需要到现场亲力亲为布置展品。我当时很喜欢处理一些挑战十足的重要藏品,例如是由人类脂肪制成的《文明柱》。大规模的委约作品、与当代艺术家合作,都令我期待不已。

不过现在,我的工作转为在办公室伏案工作,乐趣来源也因而有所改变。现在我的喜悦源自看着年轻团队成员成长,以及理解艺术品技术员工作的真义。

一根由人体脂肪和蜡制成的四米高橙色柱子竖立在黑色圆形底座上。

孙原及彭禹的作品《文明柱》(2001),由人类脂肪制成。 © 彭禹及孙原;图片由艺术家提供;M+ 希克藏品(捐赠),香港

我盼望能看到团队成员成为国际级艺术品技术员。下一代的前景十分光明,尤其是有了这座博物馆,还有它将为香港创意文化带来的贡献。这个城市的艺术品技术员和艺术家都可以期望:「太好了,我可以从事艺术,又可来这里工作。」至少,这是有朝一日我要离开时希望能留下的建树。

──内容由M+资深数码内容制作人苏浚转述

内容由M+资深数码内容制作人苏浚转述。为确保行文清晰,此访谈经过编辑。 除另有标注外,所有图片:M+,香港。此文章原于「M+ 故事」发布。此简体版本由机器转换自繁体版本。

卓尤达是M+资深布展及陈列展示经理。他曾任职于多个机构,包括维多利亚国立美术馆、蒙纳殊大学美术馆、澳洲当代艺术中心及阿什莫林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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