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可能的世界──Liam Young谈对未来城市的想像
某处某地,在货仓内的通道间,一台机器在穿梭游走;在市中心的大道,装上电子眼的汽车驰骋而过;在嘈杂街声中,航拍机螺旋桨的嗡鸣夹杂于其间……这些一直在全球各地城市和实验室上演的场景,早在我们察觉到其巨大影响前,已默默地塑造我们生活、想像空间、建构世界的方式。
建筑师兼电影导演Liam Young继早前参与Archigram城市网上研讨会后,再度与M+聚首,畅谈他的推想式建筑实践,亦即借建设虚构世界,模拟科技转变带来的影响。他探讨了这种推想式建筑实践如何可被视为Archigram项目的延续,并舒缓对不明朗前景的焦虑,为这个「以有多接近末世灾难来衡量」的时代带来曙光。
可否介绍一下你的工作?你眼中的「推想式建筑」是什么?
我在澳洲读建筑出身;大部分时候,我仍把自己形容为建筑师。不过我所创造的建筑并非实物,而是故事,关于科技如何改变我们与空间、城市和建筑关系的故事。
传统意义上的建筑学是一门正面对燃眉之急的学科。现在促使不同城市和各种空间产生变化的力量,都不是在实体建筑或基础设施的领域之内。如今改变城市的力量包括网络的使用、人工智能治理系统和流动科技;这些都是传统建筑师尚在摸索的事物。
推想式建筑是将有关空间的故事,以视觉化的形式表达出来,并往往会结合大众文化媒介,如音乐录像、电影、图像小说、电子游戏等。我之所以称之为「推想式建筑」,而非建构世界或制作设计,是因为它所探讨的问题,仍然是针对建筑和都市。
每当我主张推想式建筑,都是在号召大家动员起来。它就像对传统建筑师的当头棒喝,质问:「为什么我们不能做些对社会更为有所影响的事?」
传统上,我们谈建筑时,都是与经济或都市生活扯上关系。推想式建筑如何拓宽这个观点?
科技与文化可说是不可分割的,不论是建筑物、全球供应链、网络基础建设,还是机械。所有这些科技都既产生文化,又由文化所生产。
航拍机、无人驾驶汽车、人工智能是我形容为「超前于文化」的科技;换句话说,它们在我们能用现有文化和法律理解其意义之前就出现了。于是,我们开始以虚构故事和电影为场域来推想这些科技会带来的影响,并想像文化会如何回应。若果它们普及起来并用于原意以外的用途时,那情况会是怎样?
以航拍机为例,它们原本是军事工业复合体的产物。可是现在我只要走到街上,花数百美元,就能买到一部可拍摄4K解像度影片的航拍机;然后再花约半小时,就已可掌握航拍机的专业操作技巧。那部航拍机可以用来拍些壮观美丽的画面,但亦可以飞到对面大厦,隔窗偷窥邻居更衣。如果我们探讨一下所有可能出现的用途,而不光是这些科技的卖点或吸引人之处,那又会带来什么意义?
假如由这些科技创造的未来是一片未知,那么每个推想式项目就如火炬一般,照亮我们眼前之地。有愈多光照亮这片地,就愈容易找到通往未来的路。
电影制作是你工作中的重要一环。你的电影作品如何受现有的科幻片公式影响?
我的电影工作有两面。一面是推想式作品,在我于洛杉矶的工作室Tomorrows Thoughts Today完成。我们在这儿创作虚构的电影,准确来说是科幻片。另一面是纪录片创作,在我与建筑师Kate Davies在伦敦开设的工作室Unknown Fields进行。
数码庞克和科幻小说家威廉·吉布森有句关于未来的理论常被引用,甚至几乎成陈腔滥调:「未来已经到来,只是没有平均地出现在世界各处。」我们的确照其字面意义来解读这句话。 Unknown Fields成员看到这句话后就说:「这么说来,我们大可搭飞机或火车(至少在新冠肺炎肆虐前可以),前往那些已存在于当下的未来空间,记录它们,并回来报告给或许尚未得见这些未来的世界知道。」
Unknown Fields主要是到各地规模庞大的能源基建设施拍摄,包括全球最大的太阳能集热场、最大的数据中心、全球资源最丰富的锂矿。在世界变成现今境况前,我在迪拜参观了即将是全球最高的垂直农场,此项目将由一家加州公司与阿联酋航空合作发展。目前,这家航空公司为了为乘客提供伙食,耗费大量资源于把农产品空运到该地。因此,他们计划在沙漠中开发一个系统,以堆叠的方式在室内种植农作物。
我们以这些大规模能源基建项目为元素,构思最新作品《Planet City》,讲述一个虚构的闭环都市系统,该系统可容纳一百亿人口,全靠可再生能源和室内耕作生态运作。
我们接触了那些正在开发这类系统,却因缺乏文化投资或没有政治意愿而无法大规模实现的科学家与科技专家。我们请他们到工作室,想像如果石油业游说团体变得无所作为,或者我们以人类迫切须要改变现行做法的事实来审视我们对核能或基因改造的忧虑,城市会变成什么面貌。
我们创作的灵感不只来自电影,还取自科技、科学,以及对现今当下的深切了解。然后,我们运用服装设计、电脑特效等荷里活的制作形式来诉说这些重要故事。
你亦提及Archigram对你的影响。Archigram当年被建筑界视为搅局者,他们的作品如何与你的实践相关?
我最初认识Archigram,是在澳洲昆士兰布里斯本求学时。当年如果要读有关其作品的书籍,几乎要躲到图书馆暗角看,就像小孩晚上在被窝内开电筒看漫画那样。在保守的建筑学院中,要光明正大地讨论他们的作品并不是易事,但他们在不少方面都是我的偶像,因为他们创作的是我认为什有价值的那类建筑。
我会形容Archigram为推想式建筑师。说到底,Archigram的经典项目从来不是为建成实体而设计。这些项目的「兴建」场地并不是英国的某个地点,而是Archigram发行的单张和刊物,透过一页页纸散播到读者手上。
试想像Archigram当年的创作背景。那是战后的英国,经历过战争的动荡与焦虑不安,硕大无朋、可靠稳固的房屋是满足人民身心需要的灵丹。至于Archigram的项目则广用塑胶等轻巧且能大量生产的物料,具有短暂、临时、流动、随当下而改变的特质。与当年流行的巨型混凝土与砖砌建筑相比,不难看出他们有多出格。 Archigram在不费一砖一瓦的情况下,向一整代新建筑师提出了有关建筑可能性的新意念。
Archigram的虚构创作之所以深深感染众多人士,在于它们广泛流传,且易于理解。他们善用大众文化媒介,融入当时的乐坛、艺术界和设计圈。
在这门学科的窄廊上,「易于理解」往往含贬义成分。我想更洽当的说法是「宽厚」:我们对受众很宽厚,我们创作的作品,不必学过六、七年建筑也能明白。我们打从学会坐开始,要不一直黏在电视机前,要不看小说看到舍不得去睡。虚构故事是一种绝妙的共通语言,是用来灌输建筑和都市生活观念的珍贵渠道。
有人形容Archigram「有预知能力」,但他们项目中许多方面已不合时宜,例如他们提倡用完即弃,推崇消费主义。你对此有何看法?
我认为社会对科幻故事或推想式建筑的一大误解,就是以为它们的价值在于预知。毕竟,Archigram的意图并非将他们想像的未来世界绘画成图,我认为他们所关注的,完全是战后英国建筑背景的那个当下。
看看一些项目如《电子番茄》或成员大卫・格林的《Log-Plug》,当中随时随地一接即通的科技意念,可视为全球互联网的先驱。不过事实上,这些项目的重点在于挑战当时的固有观念,与我们现在坐在树下也能登入互联网实属巧合。
这在科幻故事也是常见的事。例如,人人都谈论《2020》预言般的情节。电影背景设于2019年11月,但来到2021年3月的今天,即使我身处洛杉矶,隔一个街口就到电影经典场景布拉德伯里大楼(Bradbury Building),我窗边还未见汽车飞过,也没有人造人在街上追杀我。
但那并不代表《2020》是失败的推想,就等于Archigram的《Walking City》也不因为没有城市以巨腿在地球行走而失败。《2020》探讨的与2019年完全无关,它所探讨的是1982年。当时所有科幻作品,亦即现在我们所称的数码庞克,都记录了当年的观点和境况。
我认为Archigram就是那样。他们的作品别具远见,记录了1960至1970年代欧洲人的对话、论述、希冀、梦想与好奇。我深深喜爱他们的所有项目,不是因为有些行得通,反而是因为它们具挑衅性、对抗性、质疑当时的种种。
Archigram形容自己对战后欧洲境况感「乐观」。你对自己的工作有何感想?你面对可爱又可怕的科技时,对未来感到乐观吗?
建构世界者和推想建筑师的一个关键作用,就是创造有别流行论述的故事。Archigram的项目乐观,是因为那个时代须要抱有希望的故事;在战后,未来再次成为一个项目。
我们的工作,很多是从这个时代环绕科技的主流论述发展出来的。这些论述把科技视为可解决各种问题的对策,对科技能带来的一切甚为乐观——这点你看看马斯克和世界上和他一样的人就知道了。我们定时定候会收到一些解决问题的对策,它们可能包装成流动应用程式或广告,打着以下旗号:它们会令我们的生活更美好、令人际连系更紧密、带来更多内容、更畅快的性高潮、能与妈妈沟通得更好等等。
然而,我们一直将这些带来便利、乐观的科技复杂化,指出它们并非那么简单。人人都赶着推出市场的无人驾驶汽车,其实将会彻底改变街道的性质;它会彻底改变中心与边际的论述,令生活方式和工作发生巨变。
当然,无人驾驶汽车将有助我们通勤,将我们从驾驶盘后方解放出来。不过与此同时,其运作是有赖于复杂的监察系统,而这些监察系统是带有预设倾向的。目前有程式编写员努力着手制作用以操作这些系统的软件,帮助汽车探测和理解横过马路的行人,在意外发生的电光火石间作出道德抉择。没有人会在汽车发布会上谈及这些基本的哲学思考。于是,我们以虚构的叙事,将这些议题提出来让人讨论。
我们过去十年的作品中,有很多可形容为「反乌托邦式」,因为我们一直想提出关于科技的反叙事。不过我认为《Planet City》代表了这种语调的转变。从很多方面看,现在我们都活在一个在真实上演的反乌托邦。现在我们身处的年代是以有多接近末世灾难来衡量的。因此,我们的反叙事在语调上也有所转变,因为主流论述就是我们每天在网上看到的一个个坏消息——看着未来为何破灭、瘟疫对我们的影响、大众对结构性种族主义有何醒觉。
《Planet City》是一个乐观得多的项目,但我不会称之为乌托邦式的。我认为乌托邦与反乌托邦之类的二元对立显然存有问题,而且毫无帮助。这个项目的重点是以视觉化方式叙述一个有希望、正面的未来,或者至少是一个能造就必不可少的改变的未来,借此令人类能继续在地球生存,我们还把这些改变描述为机会,而非牺牲。
本文属于一系列深入探索「Archigram城市网上研讨会」演讲的文章。观看Liam Young在「第一部分:居住」主讲的〈人迹罕至的世界〉。
内容由网络编辑林玥臻及策展助理张知行转述。为确保行文清晰,此对话经过编辑。所有Archigram图片:© Archigram;M+,香港。此文章原于「M+ 故事」发布。此简体版本由机器转换自繁体版本。
Liam Young是推想式建筑师,亦是电影导演,作品在设计、虚构与未来空间中游走。他参与创办都市未来智库Tomorrows Thoughts Today,研究崭新科技对本地及全球的影响;亦是流浪式研究工作室Unknown Fields的创办人之一,仔细记录因科技而产生的影响。Liam Young的虚构作品都以学术研究为基础。他目前在美国的普林斯顿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以及英国的建筑联盟学院和剑桥大学担任客席教授,并于美国南加州建筑学院举办虚构与娱乐硕士学位课程(Masters in Fiction and Entertain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