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吉光片羽:设计M+历史
特邀编辑HG Masters与瑟杞和旻讨论《M+诞生记》当中有关图文编排的故事
M+日前才开幕,但这间博物馆已筹备经年。它最初只是由1990年代官方文件中一个还没有名字的构想;如今,M+这座国际级文化机构已经成形,收藏了约八千件藏品,举办过多个公众节目,大楼占地6,5000平方米,是视觉艺术的殿堂,人与创意交流的地方。
这间当代视觉文化博物馆背后,蕴藏着馆内外数以百计的人的故事。故此,若不从馆外邀请出色的团队替我们记录这些珍贵故事,传之后世,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2019年初,我们邀请了首尔设计工作室瑟杞和旻两位平面设计师崔瑟杞(Sulki)和金(Min),将他们一贯跳脱好玩的设计风格带入这本记录博物馆头三十年草创历史的书。我们亦邀得《亚太艺术》副主编暨副发行人HG Masters担当特邀编辑。
《M+诞生记》一书就是他们与M+策展团队通力合作的产物。这是一本720页的大部头书,将全页图片和来自馆员、建筑师、艺术家、传媒和公众的片言只语共冶一炉。适逢此书在9月推出,我们跟HG、Sulki和Min坐下细谈,讨论他们如何协调众多意见、各种人和事交错的轨迹,以及幕后故事,创造这本非一般的博物馆历史书。
《M+诞生记》外形独特,予人不一样的感觉。你们一开始怎样定下关于此书文字和设计概念的方向?
HG:我们基本上从一张白纸开始。馆内成员对这本书都有不同的想法和意见,有人提议采取较传统的做法,在书中阐述博物馆的使命和目标;有人建议囊括一系列文章,讨论这间博物馆在二十一世纪的未来;也有人提出制作精装大图册,介绍博物馆建筑的设计元素。
我们与M+团队开会时,大家都对时间线和剪贴簿的设计概念很感兴趣。可是,我们当时仍未知应该怎样实行,也想像不到当这个方案变成真正的一本书时,会是什么模样。
Min:M+设计及建筑主策展人横山育子在2019年初联络我们,说馆方希望出版一本以视觉为主的书,当中会有大量图片,也许会有文字和建筑绘图。除此之外,在设计上没太多要求。
我们马上想到制作一本纯视觉,只有图片的书籍。但我们也想像到最终可能要加上文字,于是便想到让单行文字在书页间流动。
关于图集的种种构思如何在方案呈现出来?
HG:Sulki和Min的方案妙极──他们将意念化作实体书,并寄来给我们。这跟我们最后出版的书非常相近。
Min:那份方案可说是最后成品的初稿,不论外形、质感和重量,都几乎完全一样。我们很诧异团队没有太大修改就接受了我们的想法,因为我们也觉得这个构思颇为大胆。我们那时对这间博物馆、这个机构,以至里面的人员也不太熟悉。我们空有这想法,却不知道是否可行。因此,我们须要看见实物,才可说服自己。最后,我们很满意这本书,于是就将它呈上了。
Sulki:我们无法不把设计的印刷本寄过去;因为没有实物在手,你很难想像书的大小。若只在pdf档案上阅读,是无法体会书的厚重质感。
HG:那是很独特的物件,一拿起就舍不得放下。记得当时样本书就这样放了在会议室,每个进来开会的人都会把它拿起来,不停翻阅。
这份设计方案以神秘感取胜:封面虽有箭头标示M+所在,你却看不透内页的逻辑。书里有很多图片,但你无法立即辨别其铺排套路。因此,你会在不经意间不断思考这本书是什么一回事。你会想一路翻阅,看看接下来会有什么图片,暗自思忖到底还要看多少幅图,才能领会当中铺排和逻辑。
此书在内容策划上有何逻辑?你们如何编排数目庞大的图片和文字?
HG:文字方面,我与不同部门的馆员会面,聆听他们和博物馆的故事。那时M+已有近十年历史:对所有跟M+有关的人来说,这是怎样的时光?我们应怎样制作一本关于博物馆草创岁月的书,而不只是由上而下地谈论雄心勃勃的策展计划,或达成了什么目标?
Sulki:图片方面,正如HG刚才所说,我们不单想将人物和活动呈现于读者眼前,更想囊括所有与博物馆有关的人和事,愈多愈好。例如,每个已知的活动,不论是大型展览或是小型研讨会,我们都想展示至少一张相片。
Min:准备方案时,我们用上博物馆当时的网志──「M+故事」上的照片。我们喜欢它以轻松手法,分享筹备博物馆的点滴,于是就按时序展示网志图片。我们并没有考虑照片是会不会太旧,只想着为这本书建立框架和规则。
HG:收到方案后,我们明白到重要的是给Sulki和Min一系列M+至今主要事件和活动的照片,之后就让他们自由选择,尽量不去干涉。
图集其中一个耐人寻味之处是图文的时间线不一:图像的日期很早就超越文字所描述的年份,要到第615页才同步!这种图文时间上的脱节有何乾坤?
HG:图文时间上的重大差距,是因为M+(或其雏形)很早就在文件中出现,而照片却是很后期才拍下。我们很快意识到两者的时间线不能配合。要将早期官方文件和传媒报导中提及M+的篇幅,与后期M+举行展览、添置馆藏和建成大楼后不断增加的图片同步展示,是不可能的任务。
举个例子,我能自香港政府早年订下的西九文化区发展蓝图找出引语;那是1990年代施政宏图的一部分,旨在构建文化区,连接新机场和油麻地避风塘等大型基建。西九文化区的发展历时多年、错综复杂,许多国际设计师曾呈交提案,公众也有许多议论。我希望在书中提及这段历史,让读者了解今日的博物馆是立足在什么基础之上。封面图片贴切地表达这概念,但这是2017年的照片──你可以看见博物馆矗立在填海地上。
我们以新近图片配搭往昔文字去说明:「博物馆并非横空出世,而是跟香港的地理和基建紧密相连。」原本错位的时间线最终会交集会聚,这是这间机构历史的真实反映。每个工程都是如此。
错位时间线带来的图文配搭,有的出人意料,有的谐趣,有的甚至充满诗意。这是刻意为之抑或是美丽的意外?
Min:嗯,在我们来说并没有刻意配搭。我想HG和博物馆馆员费心编排图片和上面的文字,使它们合情合理。但对我们设计师来说,所有别具意义的配搭纯粹是意外。
排版也几乎是顺其自然。重复是此次设计的关键,所以我们毋须每二十四页就设计一个漂亮版面,这样会令书本很无趣。遵守定下的规则十分重要。
HG:若说有编排,我们做的只是保持图文的搭配。我们从Sulki和Min那里得悉字数限制,就尽量找精警语句。精警的意思即是有趣──可以是充满讽刺意味,像一些关于博物馆何时开幕的宣布,但也可以认真诚恳,像陈年的录像片段或「M+故事」中参加M+夏令营的年轻人的感想。我们尝试将不同声音混合配搭,而不是对号入座地配图。
我们没有阐明,但逻辑就这样出现了。你要翻阅一定页数,才能省悟这是顺时序排列的图辑。或许你永远看不通书的逻辑,但这无伤大雅,因为效果非常好玩。
Min:从设计的角度看,我们不喜欢「实验」二字,因为实验只是过程,成果才是证明其价值之所在。但我们仍然觉得,这是一场叙事实验。我们想讲一个故事,但不是用简单工整的方式述说。除了按时间顺序,我们没有定下任何结构。你不需要由第一页读到第七百二十页,而是可以翻到任何一页,由那里读起,甚至倒着读。这或许令人迷失,但总体来说,在这七百二十页之间,事情总是向着某个方向前推进。
Sulki和Min,M+馆藏有你们另一个有趣的出版项目《偶然之书》──一部将你们以往出版的书的内页随机层叠的Flash动画。它在《M+诞生记》也有亮相。 《M+诞生记》的设计跟《偶然之书》有关连吗?
Sulki:首先,我们非常高兴《偶然之书》那一页经过这本书的编辑过程还能留下。
HG:当然会在,我们可不会把它删掉!
Sulki:虽然两个作品的媒介和目的完全不同,《偶然之书》在创作手法上跟《M+诞生记》有相同之处,例如定下规则,让素材在框架里碰撞和发挥──有时候我们把这个做法称为「设计的意外」。你退后一步,看看这种手法会造成什么效果。
书的设计有没有融入其他当代媒体的元素?
HG:我觉得书的设计跟杂志有不少共通点,两者都采用全页彩图和薄纸,同样着重图像和视觉。我喜欢它有1990年代至千禧年代初杂志的感觉,就是很多图片,印满整个版面。
然而,此书跟社交媒体也有相通之处。当你把书页左翻右翻,会发现书中图片一直变换,有着无形的演算法逻辑。这跟我们使用Instagram和其他社交媒体的体验相若,总有资讯不停涌入眼前。此书唤起旧日的印刷文化,同时呼应我们现正身处的数码文化,这很有意思。
Min:我们无意模仿任何杂志,但的确希望此书能有大量生产、反映大众文化的特质,而不是散发珍稀罕有、高高在上的感觉。一间博物馆可能很有权威,收藏大量珍贵藏品,但在背后建造它、营运它的同样是人。像任何机构一样,博物馆馆员有时候做事也会很没条理,做得不完美。因此我们认为此书的主旨,就是去捕捉幕后的人性。我们选择了光面纸,并采用平装方式装订,就有这个用意。
Sulki:我们没认真想过此书跟社交媒体的关连,但回头看,两者的确有点相似。若只阅读数页,可能感觉它毫无章法,但如果阅遍全书,你会开始发现当中有类似社交媒体信息流动的韵律,非常有趣。这可能跟我们从「M+故事」撷取灵感有关,虽然在设计上我们并没借鉴什么特定对象。此书将图文并列,两者却又各相独立,令我想起较老旧的媒体,像电视新闻甚至报纸。
这本书涵盖很多最近香港发生的事件,你们还提及疫症大流行,以当前的事作结。作为读者,我的反应是:接下来会怎样?
Sulki:书的结尾我们非常喜欢,没有高潮迭起的大结局,只有一幅建筑中的大楼图片在最后。而在这之前的图片,是书中出现过的M+成员名字──那些令博物馆成为饶有趣味的地方,而不只是冰冷大楼的人。这结尾的确意味深长。
HG:我们尽量将结尾留到最后才定稿,说的是我们预留了一些页数,希望囊括最新,即2021年1月付印时的图片。但在2021年1月以后,M+又发生很多值得记下的事情,它们都形塑了现时有关M+的讨论。我只能说,我们已有足够材料出版第二册!
内容由网络编辑林玥臻转述。为确保行文清晰,以上访谈经过编辑。除另有标注,所有图片:M+,香港
《M+诞生记》由Thames & Hudson与M+联合出版。欢迎到M+商店选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