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文稿
(原文:英语)
杨嘉辉:我最初接受的是声音和音乐的训练。所以虽然我现在拍摄影片、绘画和制作物件,但声音和音乐仍然是我用来观照世界的方式之一。我在学生时代演奏低音提琴。低音提琴手演奏的部分并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为即将要演奏的段落做好心理准备。我会无声地弹奏将要演出的段落。我记得当时曾想像,如果整个管弦乐团都这样做,无声地演奏一首乐曲,那会是什么情景。
促成整个「消音状况」系列的契机很简单。我获邀为一间图书馆创作一系列作品。当中的矛盾蕴含趣味。我们视图书馆为安静的地方,但它其实并非完全悄然无声。比如图书馆管理员会推着手推车四处走动,还会整理书籍。人们听到那些声音,但不会觉得有何问题。我开始思考各种状况,在当中你可以有所取舍地选择消除某种声音。我最终写下了二十种这类状况。
当我须要为悉尼双年展创作另一件作品时,我希望这作品是此系列的最后一件.所以我重新思考这个概念。我知道从声音表现上看,让整个管弦乐团来做这件事是可行;而这需要风格极度浪漫,乐手演奏动作很大的乐曲,像一层声音与另一层碰撞,整个弦乐组在跟管乐组对话。
柴可夫斯基的《第五交响曲》经常出现在电影和广告中,所以即使大家不认识整首交响乐,也能从不同部分认出当中的主旋律和段落,然后那曲调会隐隐浮现于你的脑海中。试想像你有一个遥控器,可以让你消除当中的某一层声音,却仍然保留其他层次的声音,那就是「消音状况」。在音调之下,还有节奏,还有身体的动态。这些东西都存在,只是没有被听到。在消音的概念背后,其实蕴藏澎湃汹涌的力量。
两年一度的希克奖旨在表扬在大中华地区出生或工作的艺术家,而展期至5月17日为止的首届「希克奖2019」展览已在M+展亭举行,展出了胡晓媛、梁硕、林一林、沉莘、陶辉及杨嘉辉这六位入围艺术家的作品。
希克奖的国际评审委员会在5月13日公布杨嘉辉凭作品《消音状况#22:消音的柴可夫斯基第五交响曲》获得首届希克奖。创作这件空间声音作品时,杨嘉辉与科隆的交响乐团Flora Sinfonie Orchester合作,指导团员把乐器消音演出,并把观众的注意力引向乐手发出的其他声响。
我们访问了杨嘉辉,请他介绍《消音状况》系列、创作这件作品的过程,以及他的创作实践。
你为何会选择在希克奖展览中展出《消音状况#22:消音的柴可夫斯基第五交响曲》?
回看我近年的作品,《消音状况#22:消音的柴可夫斯基第五交响曲》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件,所以我几乎毫不犹豫就选择了此作品。这件作品曾在香港展出过一次,但那是在戏院放映,而非作为原本构想的多频道声音装置。这是一件我引以为傲的作品,我想在出生长大的城市以其原貌展出。
这是《消音状况》系列的作品之一,那么消音状况是什么?
我在受邀为图书馆创作一系列作品时构想到《消音状况》。当时策展人想要一件声音作品,一件本身就自相矛盾的有趣之作。大家都知道在图书馆要保持安静,但图书馆并非完全是悄然无声的地方。图书馆内有从扬声器传出的广播声,管理员推着手推车四处走动的声音,亦有翻揭书页的窸窣声;只有某些声音被消除了。我随即萌生一个意念——这就像一个可控制声音的遥控器,你可以消除某些声音,而保留其他声音。这就是《消音状况》想呈现的效果。
这听上去很简单,但在实行起来却有很多变数。当你尝试消除一层声音,其他层次的声音也会随之改变。同时,即使是在消音的情况下,我亦不想令表演失去原有的强度和功能。例如,我们在其中一个《消音状况》中消除了舞狮的敲击音乐,只剩下双脚踏地的声音。可是,由于舞狮者习惯在音乐带领下舞狮,若在舞动时消除掉音乐,可能会有点手足无措。我须要思考如何能有效地消音,同时让舞狮者尽可能如常表演。这个系列亦一再令我反思何谓演出。
可以分享一下《消音状况》系列的其他作品吗?
《消音状况》系列到现时为止共有二十二件作品。我在系列刚开始时,就坐下写了二十个不同状况的指导乐谱,包括音乐表演,甚至拳赛。第二十一件作品是2017年「杨嘉辉的赈灾专辑」展览中的《We Are the World》表演,而第二十二件是2018年为悉尼双年展创作的《消音状况#22:消音的柴可夫斯基第五交响曲》。
其中约六个状况都曾在现场演出并拍下影像纪录,有些更是无法「排演」的状况,例如将人声从抗议现场中消除。这代表任何人声以外的声音,例如手中标语碰撞的声音、人们行走的脚步声都应该保留。这些状况很难「排演」,更像是一个想像力的练习,透过每个演出过的状况想像声音应该是怎样的。
你是如何为已排演好的状况消音?
我首先会与演出者交谈,向他们解释我的构想。这是一个合作过程。例如,与演唱《We Are the World》的合唱团合作时,由于他们要以气音演唱,我必须向他们清楚说明演唱的方式以及「消音」的概念,因为以气音吐字和只做口型是有分别的;即使这是消音的演唱,他们在演唱时亦须思考产生声音的不同环节。例如,每个字的尾音都很重要,如果演唱者只顾着以气音演唱,呼出的气就未必足够唱完整个字。
开始了这种沟通后,我就会给予表演者自由演绎的余地,让他们思考可行的方法。这是双向的对话,我们尝试一同寻找解决辨法。
在创作《消音状况#22:消音的柴可夫斯基第五交响曲》时,你用了什么方法消音?
我首先与交响乐团见面,然后与指挥及各个声部的首席积极讨论。他们会提议一些方法在彩排时尝试,又会用手机录音传给我听,在过程中有很大自主性。
在消音的过程中,最难处理的两种乐器就是弦乐器和定音鼓。就弦乐器来说,消除音调的方法有很多,而难处在于要找出最适合的。我们最后在琴弦与琴弓最常接触的位置,以薄薄的胶片包裹。这样的消音方式,让你仍可听到手指滑弦或按弦的声音。
定音鼓的情况则是很难将其音调完全消除。我们试过把整块鼓皮覆盖,亦试过将东西塞到鼓中,可是这样会妨碍乐手的演奏动作。我们在考虑作品的精神后,得出的结论是定音鼓发出一些音调也无所谓。我们尽量将其消音,却没有阻挡中间最佳的发声位置,让鼓棒可回弹。乐手的感受十分重要,他们要感到舒适才可「表演」,因此我们决定在「消音」上稍为让步,以令他们能尽情发挥。
你如何为此作品挑选音乐?
我在挑选音乐时有多方面的考虑。首先,因为消音弹奏难度会更高,所以我希望找一首交响乐团及指挥能演奏而且很熟悉的乐曲。然后,演奏这首乐曲的动作要大。若果以细致繁复、类似室内乐的乐曲来进行消音演奏,效果便消失了。最后,我认为乐曲如果很为人熟悉就最好不过,这样即使我消除了音调,乐曲的曲调仍会浮现观众脑中。
你有否收过观众的回应,让你对作品有不同的反思?
对我来说,乐手的回应最重要。早在我们于悉尼双年展展出作品前,我已将完整影片传给乐手。他们都非常高兴,并到处与朋友分享。
这件作品与你整体的创作实践相比,有何不同?
我近几年的作品都涉及大量研究,但《消音状况》这个系列基本上是凭直觉创作:我想到一个意念,便着手把它的文字乐谱写出来。
为保障公共卫生,希克奖展览在展期大部分时间都关闭了。过去几个月有否让你对作品有不同的反思?
这段期间,我依旧回到工作室做事,作息规律如常,并尽量如常工作。
疫症爆发会令我对作品有不同反思,但现在疫情还没完结,要具体说明的话可能言之尚早。这是一件大事,足以在任何人的脑海中留下印记,不论你的工作是什么。但现时我还没有足够澄明的视野去看清这一切。
回想起来,你参加这个展览的经历是怎样的?
这是颇为轻松的经历。当时的规定是,你可以选择展出过去两年内的作品,也可以创作全新作品。一旦作了决定,就只须根据展览空间调整作品。
你可进一步了解「希克奖2019」,观看入围艺术家访谈以及策展人于网上导览介绍作品,并探索杨嘉辉如何使用声音及其消除作为物质创作。此文章原于「M+ 故事」发布。此简体版本由机器转换自繁体版本。